不知是算出了谁, 单灵的尾巴不动了。
澶容等了她一阵子,见她久久没有动静,面有愠色:“谁?”
他逼着单灵回答, 单灵却像是傻了,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没谁,不过是昌留里的一位长老。”
澶容听见她如此说, 伸手将她手中的葫芦拿了回来。
他不是会被别人轻易欺骗的人,但也没因为单灵欺骗自己而生气,他只是在单灵敷衍他之后抬起手压着葫芦, 以此来向单灵传达一些心意。
葫芦撑不住他的力气, 逐渐有了裂痕, 金色的气息顺着那一条条细细的裂纹往外泄出,打的单灵措手不及, 让单灵开始后悔自己企图欺骗澶容的决定。
季环生还在那个葫芦里!
如果她不想办法让澶容停下, 季环生一定会与葫芦一起碎在澶容的手里。
害怕季环生会死,单灵连忙跑过去抱着澶容的手, 惊恐万状地喊澶容:“你这是做什么!我都告诉你了啊!”
澶容性子本来就冷, 会与她争吵争论才是怪事。他听到单灵的叫声,只当没有听到, 简单地用这个举动将单灵吓得魂不附体。
眼看葫芦就要碎了, 单灵连忙说了几句软话。
可不管她怎么说怎么赔不是, 澶容都没有停下。
单灵没有办法, 只能大吼:“行了行了,是我错了!你快点住手!我只是觉得真相不好, 你不知道对你而言也许是件好事。”
是好事是坏事不用她来做主。
澶容只是问她, 也只需要她回答。
单灵并没弄清楚, 他并不需要她替自己做决定。
见澶容还是没有理她, 单灵承受不住了,就对着澶容喊了一声:“邺蛟!你松手!邺蛟!能算昌留小皇后叔公的只有邺蛟!松手啊!”
闻言压着葫芦的手终于收了力气,但很快又不知应该放在哪里……
若清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澶容的怀里。
澶容抱着他,手放在他的怀里,轻轻按着他的胸口,呼吸声比以往要重一些。
若清刚醒,头脑还不是很清醒,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靠着澶容躺了片刻,然后又转过身子,将头埋进澶容的怀里。
澶容问他:“怎么了?”
若清想要与他说意绫和陈已安的事,想要与他说红绳的事。可因为身体不舒服,若清没有立刻开口,就把脸埋向澶容的胸口,一副恨不得闷死自己的模样。
澶容见此也不嫌若清烦,只伸出双手环抱着他。
如此躺了一段时间,若清听澶容对他说:“走不走?”
澶容是半点也不想留在这里,不想看若清天天随着长公主外出,没事还要生病。而若清了解澶容的意思,之前是坚定地不想走,可在看到意绫和陈已安的过去后,他又有些心烦地闭上了眼睛,暂时没有回答,心里不走的坚定答案在昨日已经松动了。
澶容因若清不说话,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
毫无征兆,澶容忽地按住了若清的肩膀,翻身而起压在了若清的身上。
若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抵住澶容的胸口,抗拒着面前突然变得强势的人。
澶容不说话,但不断往下压的身体因为若清的推拒开始停下。
因为外边天色渐晚,房子里光线不好,若清看不到澶容的脸,心里不免不安。
像是害怕贸然开口会惹得彼此不悦,他们就这样沉默地打量着对方。
片刻后,澶容说:“你心里在介意什么?你有没有权势,是不是权贵与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若清回答不出来,抵着他胸口的手也忍不住卸了力气。
澶容说:“你以前什么都没有,我也喜欢上你了,傅燕沉以前什么都没有,你也没有因为他无权无势看轻他,所以在你我的眼中权势大概是最轻贱的存在,那你又为何要依靠那些轻贱的东西来确定自己的分量,以此去算你用权势能绑住我多久?”
若清顿口无言。
澶容的语气则比平时来得凶恶:“你这样的心思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怜,若是可笑,为何不改,若是可怜,我就在你身边,你还要我怎么可怜你?”
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把若清问住了。
澶容的询问比起质疑,更像是在问若清在怕什么。
他的质问来得这么不留情面这么犀利,想来这些话他早就想过,他也早就看出了若清的心思,只是之前一直顾及若清的心情,没有直说。
难堪的心思随着澶容的话出现,没多久又被其他想法压下。若清伸手虚扶住澶容的手臂,不在抗拒对方,反而担心的看着对方。
“小师叔,你怎么?”他敏锐地发现了澶容的情绪不对。
澶容没有说话 。
若清不依不饶:“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澶容还是不说话,他的影子一动不动,若清根本无法从那不露形色的黑影中看出他的心情,心里越来越急。
“你生气了?”若清忍住自己开始急躁的语气,压着心里的不安,拼命地去找让澶容变化的原因。
“是因为我没跟你说就随着长公主走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是实在不想留在这里我们就走,去哪里你定,怎么样?”
若清哄着澶容,说完了这些话后又想起了一件事,心里知道澶容一向关心自己的安危,没准知道这件事就会松口了。
心里算计着这点,他试探性地说道:“小师叔,我今日遇到了我的另一个孽债,发生了一些事情……”
他把他看到的事情全都告诉给了澶容。
澶容安静地听着,等若清说完,澶容说:“邺蛟。”
“嗯?”若清以为他要针对这些过往说些什么,没想到他说的是——
“如果我是邺蛟,你会怕我吗?”
——如果小师叔是邺蛟?
若清眨了一下眼睛。
——小师叔怎么可能是邺蛟!
若清完全不信,只把澶容的这句话当作澶容试探自己的闹剧。
可澶容却不容若清无视自己,继续往下说道:“如果我是邺蛟,你会离开我吗?”
若清这时开始正视了这个问题,也察觉到了澶容问得认真,绝不是那种无聊的试探。
澶容说:“我可能是邺蛟,而世人皆厌恶邺蛟、唾骂邺蛟,若这件事暴露了,你跟着我怕是会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你若抛弃我,你可以留在皇城,即便日后有一日我的身份暴露了,你也可以借着长公主的庇护与我划清界限,继续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也许那样的生活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澶容说了什么若清就没注意听了,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澶容模糊的轮廓,同时他也发现了,澶容此刻说的这些话不像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提议。
澶容如今的样子就像是在他醒来之前,一直都在考虑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又该如何跟若清说明。
可澶容要说什么?
他是邺蛟?
若清隐隐有种要疯的感觉。
梦里意绫阿惹的悲剧还在眼前停留,在他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确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澶容又说自己是邺蛟……
可澶容怎么可能是邺蛟的转世,如果澶容是邺蛟的转世,那傅燕沉体内的邺蛟骨算什么?
如果澶容真的是邺蛟转世,那邺蛟骨里的邺蛟神识又算什么?
早前知道的事不多,若清可以不去考虑那些有关邺蛟的事情,不去过问那些令人头大的过往是怎么回事,如今他知道的事情多了,就不可以当作想不到那些令人烦心的琐事继续敷衍自己。
可若清的头真的很痛。
见若清不回答,会错意的澶容慢慢地起身。
若清被他起身的动作吓得回了神,并在澶容起身的那一刻什么都顾不得想,把这些杂乱的念头全都抛到脑后,直接伸出手抱住了澶容的脖子。
澶容的肩膀宽厚,热意穿过衣物贴了过来,撑着身体的手臂迸发出强悍的力度,衬得若清更显羸弱。
这一切若清都清楚地感受到,他也能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些暧昧,可他害怕澶容会这样走掉,便拼命地抱着澶容,把澶容困在自己的身上,感受着澶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颈部。
顾不得害羞,顾不得心中的慌乱与迷惑,他说:“你怎么会突然说你是邺蛟?”
澶容由着他抱着自己:“之前看你昏倒,查了一下你为什么会昏过去,查着查着,查到了旧宫那里,就想帮你把旧宫的事情解决,去找了那个昌留的女鲛人,可那女鲛人却跪在我的面前。”
“她叫我叔公,要我救她。”澶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十分真诚,“我想知道她的叔公是谁,就去问了单灵,单灵说能算她叔公的只有邺蛟。”
叔公?
意绫管澶容叫叔公!
回忆着薄辉血脉能够互相感应的事,若清的耳边好似有落雷声出现——
“你去求求邺蛟。”
意绫二姐的话在若清耳边响起,让他的脑袋与内心一起乱了起来。只是比起安慰自己整理思绪,他眼下更在意澶容的反应。
为了安抚澶容,他抱着澶容的头,一下下地摸着澶容,告诉澶容:“你别想太多,也许是意绫被关多年神思恍惚,一时认错了人,你也别太把单灵的话当真,毕竟我们抓了她过来,没准她心里记恨我们,就给我们找了些不好的说辞来磋磨我们。”
“要是按你的想法去说,我害死了季庭生,害死了阿惹意绫,我没准是比邺蛟还要阴毒的人,而那些过往都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已经转世投胎,没必要去纠结上一世的那些恩怨情仇,我也不认为那些事与我们关系很大。”
“我们可以不纠结,可别人不会因为我们不纠结而放过这点。”澶容无比冷静,“上次季环生还金我就看出了我们与邺蛟有关,只是当时情况不明,我还可以按住自己,如今饲梦重来,事情又与邺蛟有关系,我怕有心人会利用这点,即便想压,也不再好压了。”
澶容的话说的肯定,轻易地打破了若清的自我安慰。
若清其实也知晓,如果这些上辈子的事真的与他们没有关系,那这些与上一世有关的事也不会找上他,如今这些事闹着要他解决,成了他的债,说明这些过往都需要他来解决。
而若清想得通,心里不禁担心起来。
傅燕沉体内的邺蛟骨也许是一个炸弹。
澶容是邺蛟转世的事情也许会暴露。
傅燕沉体内的邺蛟骨和澶容是邺蛟转世的事都有疑点,可要是这件事暴露出去,世人可不会管其中有什么疑点,只会疯了似的要澶容和傅燕沉的命……
这怎么能行!
这样下去不行!
若清的眼睛忽地红了起来,宛如领地被侵入的野兽,表情顿时转向狰狞。
想到后世对邺蛟的谩骂和惧怕,若清清楚这件事一旦暴露,澶容必然会成为让人畏惧的公敌,到时为了自保,清原和中都会与他划清界限,不与他来往。
长公主即便再看重他,也不可能为了他保住澶容。因此——他必须要成为皇帝。
只有他把持着中都的朝政,只有澶容坐上了清原掌门的位置,只有他们把宗门皇权魔域都掌握在手里,这个世界上才不会有反驳澶容和他活下去的声音,为此……
他们不能离开中都!
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他们都不能放弃掌权的路。
只是在想到这里的时候,若清脑海中忽地浮现了陈已安的脸,心中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而他压着自己心里不舒服的感觉,瞪着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些什么,只想着他要把澶容推到别人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因此,即便对不住意绫,意绫的事他暂时也不能想了……
还有,单灵也不能放了……
打定主意,若清只怕这时的澶容多想,他告诉澶容:“要走也可以,只是我心里放不下清原的事,不如等我们先帮清原扫平魔域,我们再走好吗?”
澶容在他答应之后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用额头抵着若清的额头,低声说:“好。”
若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他没有注意到,因为紧张,他的身上冒了一层薄汗。汗水吸住了身上柔软的布料,单薄的白色里衣透出了几分肉色。
澶容没与他分开前能感受得到他身上的热意,与他分开后能看见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身体线条。
他身上还留着惊魂未定的惧意。
他侧着脸,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脸歪向左侧,右侧的脖颈筋骨撑起了纤细又充满骨感的魅惑,松开的衣领藏着他的一缕黑发。
他的脸不大,细软的卷发衬得那张脸格外秀气,上卷的睫毛贴着眼皮,因为瞪大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懵懂无害,就像是一只刚刚会站起的小猫,单纯地环视着四周的环境,也用这张脸拉出了几分引人压制的易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