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内的鹦鹉扑腾两下翅膀,掐嗓一声细语,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厂督,停下。厂督,停下。”
二档头眉头一跳,小心翼翼觑了眼督主沉得发黑的脸色,整个人无所适从起来。
梁寒紧绷着唇,眸光冷得像刀子,忽然有种将这傻鸟掐死在掌心的冲动。
二档头憋着笑,心道这鹦鹉平日里也没见它说几句话,没想到一语能有这石破天惊的效果,督主和夫人燕婉相欢,实在是羡煞旁人。
梁寒注意到他忍得辛苦,眸光一冷,声音低厉:“还杵着作甚?滚出去。”
二档头早就想走了,见他先开口,赶忙道了声是,转头出去时忽想起一事,又回过身来:“妃梧……伤了喉咙,往后可能说不了话,属下可否照顾她几日?”
梁寒随手扔下手里的木夹,“她愿意跟你?”
二档头挠了挠脖儿,“我问过她,她没说不,那就是答应了。”
梁寒呷了口茶,冷嗤:“没说话就是答应?难道不是因为受了伤不能说话么?”
二档头被这话呛了一口,脸...
涨得通红:“可她也愿意留在属下身边,并非属下强迫的她。”
梁寒幽幽一笑,目光阴恻:“好啊,咱家府上的人个个随心所欲,二档头不动声色给捞走了心,咱家虽是主子,竟也做不得下人的主了。”
二档头急得冒汗:“待她伤好,自然还回提督府伺候,一切都听督主的吩咐。”
梁寒冷冷抬眸:“行了,还不快滚。”
二档头赶忙缩着脖子出去,廊下冷风一吹,心里头一下子敞亮起来。
督主大人跟吃了火/药似的,自己难受不如意,又瞧见人家恩爱,势必拿出冷嘲热讽的看家本事,总让人心里不痛快。
二档头感慨地笑了声,这时候就要学学刘承,千层鞋底拿来做腮帮子,脸皮厚得刀枪不进,旁人说什么也不往心里去。
姑娘愿意跟着你,还藏着掖着不成?以往怕她不愿意,一厢情愿的事情说出去扫脸,可她一旦点了头,二档头欢喜得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不怕人惦记。
屋内恢复了静谧无声,唯有那只鹦鹉偶尔砸吧嘴,闹出令人厌烦的噪音。
“厂督督,厂督督。”
他在一片黯淡的光影下无声地笑出来,轻声叹了口气,通透如玉的指尖,抹去眼尾一点点湿润的东西。
这辈子拿命赌过两次,一次是替皇帝挡箭,赌来了自己的前程;
一次险些废去一条手臂,赌她家人的认可。
也许像二档头说的,以他的手段,没有必要伤及自身来换取类似后者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他更希望,这段不为世俗容忍的感情,至少是被她最珍视的家人所支持的存在。
如是,没有歉疚和遮掩,她才能真正地高兴一辈子。
再等等吧,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让她伤心。
余生,他会倾尽一切来偿还她对他的一片真心。
去往顾府的路上,见喜卧在贤妃的臂弯哭成了泪人。
贤妃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心里也跟着抽痛起来。
这般纯澈而执拗,竟不知遗传了谁。
车轮辘辘驶过两条街巷,最后在兴庆街一处古朴宁静的府邸门前缓缓停下。
姑娘懂事,赶忙拭去了眼泪,换了一副干干净净、笑意盈盈的面容,可她越是如此,贤妃就越是心疼。
两人接连下了马车,见喜抬眼望去,朱漆大门上悬挂着一副古旧的牌匾,檐角高树参天,门枕两侧各蹲一只石兽,在京中不算是雍容富贵的门庭,却自有一种古朴祥和的气象。
顾府众人听闻今日贤妃携公主回家,早已在照壁前等候。
院外冷风刺骨,顾渊和老夫人的病体皆受不得风寒刺激,可两人却执意不肯回屋,顾延之和孟氏只好搀扶着两人进门房避寒。
一听到外头马车的声音,众人立刻起身相迎。
见喜跨入门槛,一偏头便瞧见一个银发苍苍、面上沟壑丛生的老太太,盯着她,眼底含着浊泪,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公主!”
这世上对于失散已久的亲人仿佛都有这样的魔力,就像当初在茶楼时,桑榆同她说起顾昭仪时,她心口痛得呼吸不过来。
...
此时亦是如此,老祖母一句话喊得她心都瑟缩起来。
见喜眼眶一红,扑过去抱住了老人略略佝偻的身子:“祖奶奶,祖奶奶……”
顾昭仪十来岁入宫,又死去这么多年,可顾老夫人依旧记得她的长相,方才第一眼见这姑娘,杏眸清亮,朱唇榴齿,这俏生生的模样,叫老夫人一瞧便生出深深的熟悉感,这就是婉儿的女儿无疑。
顾老夫人哭得泣不成声,孟氏和蒋氏皆掩面而泣,最后还是顾延之听到贤妃轻轻咳嗽,这才赶忙令人搀扶几人入内厅,免得在门外受寒。
顾渊和孟氏,见喜也称呼一声外公外婆,目光转向顾延之和蒋氏,见喜垂下头,醒了醒嗓子,唤了声“舅舅”、“舅母”。
蒋氏应得很是欢快,顾延之面色却不大自在,掌心出了汗,忙先将人引入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