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寒神色冷淡地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转身说:“先回去吧。”
庄平急得跳脚:“糊涂!你救了公主,立了功,怎能一走了之!”
事情比预料的发展还要好,谁又能想到,头一回见面,梁寒竟阴差阳错地救了公主性命!
依庄平看,作为公主的救命恩人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同众人一道进月安宫,等着公主醒来将他认出,接下来便是领赏了!
可眼前这少年却大有深藏功与名的...
打算,庄平还要再劝,少年瞥他一眼,冷冷一哂:“媚上欺下的事儿没少干吧?公主若记得我,自会来寻我。”
庄平怔愣半晌,恍然大悟。
这时候主动邀功请赏反倒叫人小瞧,若是给婉妃和公主留下个施恩不望报的印象,远比前者要好得多。
庄平对此唏嘘不已,少年谋算之深,连混迹宫中多年的老人也望尘莫及。
两人回到蚕室,梁寒去了庄平所住的庑房,透过窗纱观察外面形形色色的宫监。
宫里最下等的太监住的是连铺,十几个一窝,腥臭味混着脂粉味,连庄平都嗤之以鼻,这些人瞧见眼生的、有几分颜色的,个个都如狼似虎。
梁寒还未去势,现在又是他手里的宝贝王牌,不论如何,庄平也要将他藏得好好的。
庄平给他倒了杯茶,“前几日菽北苑病死了个小太监叫祈萧,那地儿偏僻,一年到头无人踏入,上林苑监有我一位同乡在,我同他说好了,就让你顶了他的位置,若有人问到你在哪处当差,拿那个搪塞便是。”
梁寒淡淡嗯了一声。
如他所料,不到半日时间,便有人找上门来。
一个身着暗青色团领衫的宫监一路小跑进来,满脸堆笑道:“你二人立了大功了,让陛下和娘娘好找!陛下正在月安宫,说要好生赏赐呢!”
庄平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连忙拱拱手道谢,带着梁寒一同往月安宫去了。
当时在御花园,有人瞧见救下公主的少年与庄平一道离开,少年虽面生,可庄平是宫中的老人,总有人认得。
公主天生体暖,身体底子好,轻易不会感染风寒,回到月安宫便慢慢醒转,哭着闹着要见救她的漂亮哥哥。
婉妃每晚哄她入睡前,都能听到她在耳边讲述梦里的故事,不成想宫里还当真有这一人,倒是稀奇。
见不到那漂亮哥哥,小丫头便不肯吃药。
婉妃无奈,端了一碗姜汤过来,对她说:“不吃药,也先把姜汤喝了,喝完阿娘便去给你找哥哥。”
素日最不喜生姜的公主,大口大口地喝完了姜汤,喝得急了,嘴角包不住汤汁,流了一下巴,变成一个小花猫。
公主委屈极了,又开始吸鼻子啜泣,小脸哭得像霜打的柿子。
皇帝闻讯赶来,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哟,谁惹咱们的小公主不高兴啦,让爹爹给你抓坏人去。”
皇帝在外是最威严的君主,在公主面前却是最慈爱的父亲。
对于这个出身带有祥瑞之兆的孩子,皇帝拿出了十二分的疼爱,听闻公主落水,皇帝一处理完政事,立马就过来了。
婉妃为她擦去脸上的汤汁和泪痕,公主忍着眼泪,又是伤心,又是气闷,扁扁嘴道:“温凝被漂亮哥哥救了,可漂亮哥哥人没了。”
皇帝疑惑,婉妃忙将事情的原委说与他听,末了又道:“已经派人去找了。”
顾延之在一旁好奇得紧,小小的姑娘,能见过什么漂亮哥哥?
说话的档口,外头来人禀告,说救下公主的少年已经找到了。
公主欢喜地跳下床,皇帝忙抱稳了,对外平声道:“传进来。”
片刻,殿内走进...
来一个容貌清冷昳丽的少年,一身最普通不过的葵花团领衫,却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身姿。
公主的杏眸立刻涌起潮水般的星光,跃跃欲试的手爪仿佛笼中雀儿,下一刻便能破网而出。
皇帝的大掌覆上她后背,将兴冲冲的小丫头按捺回去。
梁寒在皇帝面前恭谨俯身跪下,这一动作在旁人眼中却似乎并未放低姿态,反倒显得不卑不亢。
殿中无人见过这个少年,只有顾延之瞪大双眼望着他,压抑住心中起伏的情绪,五指在背后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爆出。
梁寒……竟是梁寒!
建宁二十八年,是梁寒进宫的年岁。
谁能想到面前这样一个十岁的少年,用了短短几年功夫便提督东厂,方及弱冠又坐上了司礼监头把交椅,一时权倾朝野,叱咤风云。
除外戚,振纲纪,整顿赋税,还田于民……他这一生虽饱受诟病,可称一句政绩斐然也不为过,只是后来娶了他这个公主外甥女,朝中政事也就慢慢地放下了,
谁也没想到,昔日贪权恋势之人会为了公主放下一切,至于他们后来去了哪里,连他与阿姊都不清楚。
此刻见到梁寒,还是在他救下公主之后,顾延之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
皇帝欣赏沉稳而谦逊的年轻人,可对于耍小心思媚上惑君之人尤其厌恶。
等到梁寒起身面上,皇帝脸色已经微沉下来,肃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