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都熏香,可梁寒身上的气息冷冽干净,与寻常人不同,幸而这些年他一直独来独往,无人发现他的异常。
长大之后,曳撒尚可掩盖一身因习武而练出的紧实肌肉和清晰块垒,可与众不同的男子气息却无法掩饰。
是以梁寒也开始用香,只不过是清淡的草木香,一来合乎自己太监的身份,显得不算异类,二来掩盖身上的血腥味,避免吓到公主。
方才若不是舔舐他的手指,公主也不会尝到血腥。
公主很喜欢闻他身上的草木香味,吃完糖葫芦,就枕着他的腿舒舒服服地躺下。
梁寒越来越忙,所以公主格外珍惜与他相处的一点点时光,每次都有一肚子闲话要跟哥哥说。
公主望着藻井上的花纹,轻轻笑道:“舅舅到了议亲的年纪了,昨日好多姑娘进宫来给阿娘请安,她们都想嫁给舅舅。”
梁寒有些烦躁,眸光黯了黯,没有回答。
公主想了想道:“也是,舅舅从小就是神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旁人要读十遍才能背下的文章,舅舅扫一眼就能倒背如流。”公主侧过头来看着他,“而且舅舅的长相也很俊朗,哥哥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丑。”
梁寒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公主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
公主从没见过比哥哥还要好看的人,也许好看的人眼光也高些吧,她如是想。
梁寒说完才觉自己有些失控。
他从不评价旁人样貌,只是单纯不喜欢顾延之这个人,且公主时常提起他,梁寒也颇为不喜。
从前公主偷偷跑来庑房,顾延之会暗中找绿袖问话,梁寒在内操军中表现如何,顾延之也会悄悄着人打听。仿佛对他十分感兴趣,却又不敢当面交谈,像只苍蝇一样令人生厌。
如今梁寒几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顾延之纵是想打听也打听不到。
他在明,梁寒在暗,顾延之私下里做的事情,瞒不过梁寒的眼睛——他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坐上东厂三档头的位置。
...
梁寒怀疑过他的目的,作为公主的舅舅,他自不会让公主与一个太监交往甚密,但在知道公主常常私下与他见面后,顾延之又似乎无所作为。
这一点更令梁寒生厌。
梁寒明白自己的身份,便是同公主多说一句话都是僭越,遑论其他。
可公主是太阳,这世上没有人能逃避太阳,就像他无法拒绝公主。
刚开始他倒是希望有人能管管公主,作为公主的舅舅,顾延之应该担起责任。可那人懦弱不堪,背地里小动作一堆,真到迎面撞上,连与他对视都不敢。
东厂三档头,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文武百官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只要他有心去查,这世上没人能逃过他的眼睛。
可梁寒并不知道,这世上很多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拧成了麻花,每天纠结到撞墙。顾延之便是其中出色的代表。
膝上的姑娘翻了个身,将他的手揣在怀里。
梁寒垂眸看公主,公主长大了,从依偎在他身侧的稚童出落成娇俏美丽的小姑娘,她永远笑意盈盈,欢喜和包容他的一切,在他阴晦黯淡的世界里撞出一道口子,让光涌了进来。
公主依赖哥哥,喜欢哥哥,比对待包括自己皇兄在内的所有男子都要亲近。
而梁寒将她当做妹妹,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珍视的宝贝。
……
岁末一场大雪,掩盖了皇城尽数的风景,却盖不住朗朗乾坤下恶贯满盈的贪官佞臣。
一封奏疏上报,罗列工部历年来贪污修缮款、谎报工程、扣压河工工钱、收受贿赂等十余项罪证,皇帝勃然大怒,命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司会审,东厂从旁协助,直到次年开春,终于揪出了工部侍郎为首的一众贪官污吏。
顾延之原以为上一世赵熠的处置已然算是震慑人心,没成想当今陛下对于贪官更是痛恨至极。
贪污数额超过百两的官员一律处以剥皮楦草之极刑,所有家产充入国库,子孙三代尽数充军,而从中捞过油水但不足百两的上百名官员也一律充军发配,毫不留情。
上一世赵熠只将贪墨最重的五名官员斩首示众,而今光是剥皮楦草者便有三十余人之多!
皇帝狠辣而果决,更不像赵熠当初还要考虑太后和魏国公那边的交代,工部与魏国公关系密切,这场大案的判决正是皇帝打击外戚和警醒张家下的一剂猛药。
开春后的一场春猎,皇帝座下那匹雪蹄青鬃在野外受惊,皇帝从马上摔下,后脑撞击地面碎石,伤处立时血流如注。
皇帝陷入昏迷当中,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魏国公得知后当即封锁宫中消息,先在前朝拥立四皇子赵熠监国,又因赵熠尚未及弱冠,便自立为摄政王,顺理成章地将朝政大权把持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