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市药材厂规模中等,面积和产能在全国大大小小的厂子里排不前列,工人的数量却不少,正式工试用工加起来跟纺织厂不相上下。
其实这也是大部分厂子的通病,招工名额少是相对于没背景的人而言,那些有门道的,托关系以试用的名义进厂,待上一两年,就能找个由头转正。什么规矩,全是糊弄外人罢了。
由此一个厂子里同时出现祖孙三辈的情况实属寻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心,总有操作的空间。
招待所在厂子边上,走路十来分钟,开车则一脚油门的事。见人下了车,两侧的人齐声鼓掌,秦承祖本人是不喜欢搞排场的,花里胡哨,不如做实事。他面无表情地看过来,干事心头咯噔一跳,连忙给书记使眼色。
工人们收到指令仍不肯散去,踮脚探头地打量这位从国外来的大老板,人群里不知谁嘀咕了一句:“不是说外国人都长得金发碧眼的吗,怎么跟我们差不多?”
书记擦了把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好在秦承祖没生气,厂里的领导轰小鸡似的把人赶走了,才勉强控制住场面。
许空山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熟面孔,送货时说过几句话,谈不上交情,于是转瞬便移开了视线。他穿着短夹克,站在秦承祖旁边,邓晓后退半步,主次分明的模样叫人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许空山不是运输队的司机吗?与许空山相熟的人恨不得当场问个究竟,碍于场合没敢上前,饭碗与八卦哪个更重要他还是分得清的。
简单的欢迎仪式结束,一行人径直前往办公室。
安市地理位置优越,早在在药材产量上药材厂的历史往前可以追溯到上世纪末,听说最鼎盛的时候南北各大药房里都能寻到从此地产出的药材。
作为有近百年传承的老牌药材厂,除了基础的药材炮制,安市药材厂另设有制药车间,用以中成药的制作,方子同样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此刻向秦承祖作讲解的,便是掌握祖传药方的厂长。
提起药材厂的名字,大多数人或许耳生,但他们所生产的“清热液”却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东西。早年还曾发生过药方盗窃事件,多亏发现及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秦承祖一个外人,药材厂再想讨好,也不可能让他接触到保密信息,是以厂长的介绍仅停留在表面,话虽说了不少,但真正有价值的不过了了。
看过资料,秦承祖偏头同邓晓交代几句,干事在后面竖着耳朵,拿起钢笔快速记下。
花了一天时间转遍整个厂区,全程陪同的干事累得够呛,等屁股终于挨到了板凳,他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今天实在麻烦你们了。”放松归放松,该客套的仍得继续,干事脸色通红,刚才桌上数他喝得最多。那些人不敢劝秦承祖的酒,可不得落到他头上。
“不麻烦不麻烦。”书记喝酒不上脸,状态看着要比书记好一些,但同样浑身酒气,“后面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你们尽管开口。”
尽管没能从秦承祖手里捞到钱,但若是南城兴建药材厂真的能落实,到时候两边少不了来往。
楼下的二人借着酒意畅谈,楼上秦承祖也在与许空山就白天的经历展开讨论。
“大山觉得安市药材厂怎么样?”秦承祖心中有数,他这么问是想听听许空山的看法。
在外人看来,安市药材厂风光无限,工资高、效益好,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挤,然而许空山却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太行。
“哪儿不太行?具体说说。”秦承祖眼底带笑,语气里带着鼓励的意味,犹如循循善诱的良师。
“周厂长不是说他们厂每年百分百完成上面的指标么,”迎着秦承祖的目光,许空山放在腿上的手手攥紧成拳复又松开,“我们县上的纺织厂一直都是超额完成指标,而且他们的工人好像挺闲散的,晚上也不倒班……”
效益好的厂子是人歇器不歇,例如县纺织厂,除了必要的检修,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没停过,工人们分三班倒,年年超额完成上头定下的指标。药材厂则不然,勉强在目标线上吊着,这么多年,沿用祖上的方子,稳步不前。
在秦承祖的引导下,许空山断断续续说了近二十分钟,末了他拿起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畅快地出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不过你漏了一点。”秦承祖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指向自己,“国外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商人。”
许空山的见解存在局限性十分正常,以当下的环境,能站在批判的角度指出安市药材厂的存在的问题,已经算得上是拥有了高于大多数人的正确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