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丛后的主仆两人默默的站了半晌,面面相觑,甜酿抿抿唇,正了正头上的花钗,回头道:“这番话,谁也没听见。”
宝月点点头:“婢子知道。”
甜酿带着宝月绕过几丛花枝,迈步上游廊,提高声音,笑吟吟问:“大哥哥在么?”
紫苏正在耳房里收拾,走出来迎客:“二小姐来了。”
“紫苏姐姐。”甜酿笑道,“我正要去祖母那,顺道来看看大哥哥。”
“大哥儿正在虚白室看书,婢子领二小姐去。”
施少连听见人声,已在虚白室探出半个身形,清朗笑道:“几日未见二妹妹,二妹妹来坐。”
虚白室的竹簟上随意搁着一壶一盏,施少连将杯中残茶向窗外泼尽,自己踱步去内室拿出一只碧青的莲瓣盏,搁在矮榻的小几上:“竹簟凉,二妹妹坐榻上吧。”
她正站在虚白室门口脱绣鞋,裙下乍然露出双袜口绣着碧荷红莲的白绫袜,旋即被长长的裙掩盖,碎步入了虚白室,嫣然一笑,唇边满是欢喜:“最近来大哥哥这,哥哥都用这只杯子给我倒茶喝。”
他正弯腰斟茶,掀起薄薄&#30
340;眼皮看了眼她:“是前阵子新淘来的茶盏,样式好看,瞧着二妹妹应该会喜欢。二妹妹每次来见曦园,都只少坐片刻,却记得这只杯子。”
甜酿见矮榻旁胡乱卷着本线装书册,俯身去捡,见那书页都被折的乱七八糟,破损陈旧,爱惜的摸在手里抚平整,递在小几上,笑道:“每每想来见大哥哥时候,都正瞧见大哥哥在眼前,祖母处或是园子里,好生奇怪,倒跟大哥哥心有灵犀似的。”
施少连也不由得一笑:“二妹妹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两人坐下喝茶,甜酿从袖间抽出那个靛花蓝嵌松石香囊,轻巧搁在施少连面前,嘻嘻笑:“端午快到了,给大哥哥做了个药香囊,愿大哥哥驱虫避害,安康健体。”
施少连看着那香囊,眼里兴味满满,笑问:“这是单单我有,还是大伙儿都有。”
甜酿也笑:“这个花色和绣样,是独独为大哥哥做的。”
施少连挑起那香囊,递在面前深嗅,等香囊内冰片清冽香气冲入脑海,半眯了眼,因眼中亮光过甚,神情忽然带了几分冷艳,点点头,声音还带点被冰片冲气的鼻音,清朗带着半丝沙哑:“二妹妹有心了。”
甜酿看着他神色,微微抿了抿唇,柔笑道:“香囊挂在身上,或是悬在床帐上也可,若是不喜欢这个味道,远远的悬在窗上,风里挟着一丝香气,好闻又能驱虫。”
“好。”他捂着香囊,借着这药气冲走心内的微恼,含笑点头。
甜酿的目光又落在案上的书册上:“这是哥哥以前做学问的书,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他看了看书册,淡声道:“早已经没用了,如今只拿它们垫脑后补瞌睡罢了。”
“大哥哥学问很好的,以前还教我写字。”她无不惋惜,“哥哥的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字。”
“二妹妹最会夸人。”施少连问,“二妹妹如今还写字么?”
她脸色带点淘气的羞意:“写的...我字写的不好看,每日里还练几笔,如今略比以前好了一点点。”
她在进施府之前,只会歪歪扭扭的写自己的名字,剩余认识的字数不过一双手,后来跟着施少连每日学几个字,很晚才开蒙完毕,至到现在才能畅顺看书写字,有时候遇上生僻字,也要翻翻书典。
“看书呢?如今看些什么书?”
“哥哥以前给的那些四书五经,春秋礼义、说文解字都看完了,时常拿出来翻一翻,空暇时也看些别的。”
他点点头,微叹:“如今妹妹们都大了,也不便亲自教妹妹们读书写字了。”
又道:“过几日得空,我去书肆给你挑些通俗有趣、诗词之类的书给你解解闷。”
“家里家外事情繁芜,甜酿不麻烦哥哥。”甜酿笑道,“圆哥哥常给我捎几本,眼下能看的书已经有很多了。”
他不动声色微笑:“亲家何时来家里做客,我这阵子忙的竟然不知,怠慢了亲家,实在不该。”
甜酿轻咬唇瓣,羞涩微笑:“前几日况家夫人做寿,姨娘带着我们去吃酒,祝家哥哥和圆哥哥也在,见面略说了几句话。”
他嗯了一声,笑问:“圆哥儿还好么?许久不见他,身条是不是又长了些,我记得自个十七岁的时候,隔一阵衣袍便要短上一小截,
都要重新做衣裳。”
“大哥哥个儿高,甜酿觉得大哥哥每年都在长个。”甜酿勉强笑道,“圆哥哥看着倒没怎么变,还是原先那样,以前的衣裳也能穿。”
他抬眼觑她一眼,淡声道:“端午书院也该放几日假,该是一起聚聚,好好说说话。”
她微微绽放出一个恍惚甜蜜笑容,只道:“端午桂姨娘和蓝婶娘要带着我们去看赛龙舟,圆哥哥家的棚子就在我们家的旁侧,只是大哥哥近来一直忙,端午铺子里应该更忙些吧,如若哥哥有空,倒能见上一面。”
他亦微微一笑:“近来确实忙。”
甜酿这时喝完一盏茶,起身告辞:“哥哥再忙,也仔细着些,别熬坏了身体,甜酿不打搅哥哥休息。”
施少连也不留她,送她出了见曦园,而后自己又回了虚白室独坐,摸着那香囊,嗅着浓郁的药气。
甜酿远远出了见曦园,先是扶着宝月站定,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而后带着宝月去小花园里绕了圈,脚步微微焦躁,宝月跟在她身后:“二小姐,天要黑了,不回去么?还有什么事儿么?”
她仰头,微微皱眉,自言自语:“他究竟什么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