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贯却是叹息一声道:「殷公所言极是啊。晚生也是这麽劝他的。早在去年,晚生就反对他参加乡试,说太早成名不是好事。」
殷太监神色一惬,大感意外,「少宪已经劝过他了?他却没有听从?」
沈一贯苦笑不已,「怎麽没有劝过?晚生担心他遭造化之忌,同辈嫉恨,有伤福运。数次劝他晚几年再考。可他少年气盛,坚持下场。晚生虽是他恩师,可总不能阻挠他科举。干预国家抢才大典,因私废公。」
「后来,他中了解元。晚生又是高兴又是气恼。既高兴他成器争气,又气恼他固执好名。为此,晚生故意冷落他,不回他的信。」
殷太监默然不语,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这次受命而来,本是请沈一贯劝朱寅晚几年再考进士。
因为朱寅若是成为十二岁的进士,皇长子出阁读书就再也无法阻止了。那麽下一步,就是立太子!
朝中还有人提议,让朱寅做皇长子的伴读。
可是谁知,沈一贯居然早就劝过了,只是朱寅不听话。
却听沈一贯继续说道:「他成了南直解元,志得意满,信心百倍,自然是要再战春闹。若是再中,那就是十二岁的进士,国朝开科二百多年,何曾有过?这真是好事麽?」
「于是晚生两次写信给他,苦口婆心劝他晚几年再考进士,反正年纪还小,
为何不能等几年?」
殷太监点头,神色微苦。
沈一贯一拍茶几,怒意难以掩饰,「可这竖子我行我素,居然还是来北京考试,说什麽尽快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罢罢罢,晚生也懒得再劝。」
「如今怎麽样?病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殷太监很是无语,原本准备好对沈一贯说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原来沈一贯自己就劝过朱寅,那他还有必要废话麽?
殷太监想了想,放下茶盏,换了话题道:「少宰可还记得当年的工部尚书徐果?」
沈一贯哑然笑道:「记得。木匠尚书麽。」
殷太监语气幽幽,「徐泉本是个木匠,出身低微,只因修建西苑得到世庙赏识,直接从一介匠役,成为工部尚书,位列九卿,何也?」
沈一贯皮里阳秋的回答:「概因雨露莫非君恩,名位皆出于上。是以一言可贵,一言可贱。此乃天子之福威,生杀予夺,人臣安能蠡测。」
殷太监点头道:「少宰此话,至理名言。可见人臣生死荣辱,皆在圣主一念之间。这天下亿兆臣民,是贵是贱,还不是圣主一句话?」
「圣上喜欢,不贵而贵。圣上不喜,贵而不贵。文章学问固然要紧,可是想入仕做官,恶了圣心能行麽?」
沈一贯微微一笑,「咱们做臣子的,第一条就是忠孝之心。恶了圣心,那就是臣子的不是了,诛遣贬谪自然也是恩典。」
对方对朱寅的威胁已经不再掩饰。就想借自己这个老师的口,警告朱寅不要得罪宫里。
自己这个恩师,要是就此退缩,于私不配为人师,于公不配为人臣。
殷太监见沈一贯滴水不漏丶皮里阳秋,暗骂一声滑头,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宁波老鳖,真是只狐狸。
他知道,要想通过沈一贯压制朱寅的法子,行不通了。
今日竟是白跑一趟。
他不知道田义和朱寅的关系,否则一定会去劝田义。
但愿朱寅一病而死,或者名落孙山。
殷太监只能打个哈哈,兴趣寥寥的扯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沈一贯送殷太监离开,回到暖阁冷笑三声。
「稚虎啊稚虎,你在客栈装病,为师在给你挡箭。」
「这次你可要再争口气,拿个进士看看!」
「满朝大臣,可都是看着你啊。」
「出名要趁早!越早越好!」
二月初六大早,礼部上秘本于内阁,呈报主考官候选名单让皇帝选任。主考官候选人涉及翰林官丶春坊官,同考官候涉及部丶院丶寺。
二月初七,皇帝选派考官,下诏委任正副主考官丶同考官十八人。同时公布露布丶邸报。
朱寅得知诏书,顿时如释重负。
以许国典南宫试!
主考官果然是许国!副主考赵南星!
最重要的首场首题(首义),当然是《孟献子曰节》,其他题目,肯定也和历史上一样。
同日,主考官和同考官二十人全部午门领旨,随即全部被关进贡院,锁入贡院后院的帘内室,断绝和外界的任何联系。
二月初八,皇帝下诏释奠孔子。
大学士和礼部尚书率领所有考生浩浩荡荡去孔庙大祭。
随后祭祀魁星,所有流程和乡试几乎一样。
万历十七年已丑科会试,正式拉开帷幕!
朱寅「抱病」赴考,众目之下,拖着「虚弱」的病体,站在考生队伍之中,几不能支,显得分外可怜。
很多人都觉得,这麽冷的时节带病考试,这神童解元可能会死在贡院,
不过贡院考试,几乎每一届都会死人。多一个小鬼也不多啊。
可惜。
就算不死在贡院,要考中也很难吧。
看来祥瑞不会出现,不可能出现十二岁的进士了。
春寒料峭之中,所有举子在搜检之后依次进入贡院,和乡试一样,按照号码找到各自的号房,可怜巴巴的蜷缩进去。
众人刚刚进入号房,几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天上又下起了雨,天气更冷了。
朱寅一进入自己的号房,也就懒得再装了。反正也没人再注意他。
北京贡院的条件,也不比南京贡院好。尤其是冷。
可是他的心里,却是一片火热,精神抖擞。
因为主要的考题他早就准备好了。
明天大早一公布考题,他直接答题就行。
这可是会试啊,只要考中了,就算皇帝要动他,也要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自己只要有了进士的金身,成为文官集团的一员,郑氏外戚再想对付自己难度和代价会超出他们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