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一条小巷后停了下来。
妻子拿过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爸爸,”女儿叫他:“……你干什么去呀?”
他捏捏女儿的小脸,“去送一个东西。”
小巷寂静悠长,一直快走到头,才能看见一间玉石铺。
装修典雅精致,外间摆满了莹白无暇的软玉。
店内只有一个员工,正打扫着卫生,看见他进来后笑了下:“抱歉啊先生,我们老板不在,您明天再来吧。”
他拿着古朴铜色的木盒,点了点头:“我只是来送个东西。”
把盒子递给员工,他有些不舍,却又忍住了收回盒子的手。
“给你们老板的。”
“哎,是卖玉吗?不是云南那块的吧?我们店不收云南那块的玉。”
“为什么?”
“不太清楚,但是我们老板对云南那边的玉好像有些挑,一点瑕疵都不要,宁愿自己飞去采也不愿意收别人手里的。”
徐贵一愣,忽然轻笑了起来,笑的却有些释然。
“我这个玉不一样,是一位朋友当年雕坏的残次品,也是他让我送来的。”
“啊?”
“你们老板应该会喜欢。”
他走出店铺,周边小巷里断断续续有住户起床散步。
经过这家玉石铺时总忍不住讨论两句。
“别小看这铺子,里面是大老板呢。”
“啊?大老板住这?”
“谁知道呢,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人,据说是个玉石迷,天南地北的到处飞,还专门建了个展馆,多少玉石老板想去看看都不行,说是私人的,不开放。”
“这有钱人爱好都跟咱们不一样啊。”
“可不是吗,长得也凶的很,谁敢惹,一回来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哟,还是个活霸王嘿。”
……
徐贵离开这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妻女在车内等他。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位行事不羁的好友曾和他抱怨过的话。
那是年少时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
他的卧室宽大温馨,放了许多小人书和手办。
微风拂面,阳光和煦。
“贵儿,我想去云南玩玉。”
“云南的玉肯定都特别好看,”那是一片白光,坐在白光里的好友轮廓模糊,唯能看见垂落的黑发和秀致的鼻梁,他坐在他卧室的椅子上,不高兴的嘟囔:“……我好想去哦。”
他趴在床上看小人书,敷衍的笑了两声。
很快卧室的门被敲响。
门外出现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五官模糊的男人穿着修长挺括的风衣,气场雍容沉稳,语气温和含着笑意,轻轻地唤:“时玉,回家了。”
他瞥眼看去,看见好友跳下凳子,三步并两步跑出卧室,牵住了来人的手。
“小叔,你今天好早哦。”
男人也耐心的回答他:“今天不忙。”
透过窗帘照进来的白光刺眼夺目,他们并肩朝外走去。
他顺着这白光又看见了马路对面沉默站着的另一道身影。
挺拔颀长,隐匿在大树下的阴影中,看不出模样,却露出了精壮结实的小臂。
那好像是小区里最近招的清洁工。
他见过他很多次了,总是出现在陆家别墅的对面,扫着草坪上的落叶,一身蓝色工服,带着蓝色帽子,手脚一点也不利落,磨磨唧唧的,几片落叶也要扫好久,直到时玉都进了家门还没扫完。
他很想和物业投诉,却发现那清洁工忽然站住了。
抬头不知道在看着哪里,眼神幽邃宁静,一直站到白光退散,也没有离去。
耳边是汽车的嗡鸣,时光悠久漫长。
他终究还是记不清他们的脸了。
那三张面孔存在于他的记忆里,直到最近,年近四十,他才品出些不一样的意味。
那晚他在阳台吹了一夜的冷风,抽着烟,又想笑又想哭。
……怎么就这么扯淡呢。
但仔细想来,只有这样才合理。
他走过商场下的大屏幕。
屏幕里传来主持人激动地声音:“……徐先生,听说您又向全国数十所医院捐赠医疗器械了,这向善举您已经坚持了八年,或许我们可以问一问这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什么故事。”
“只是想起我一个朋友。如果当年医疗环境再好一点,或许他能陪一些人更久些。”
“很遗憾吗?”
“嗯。”
“很遗憾。”
- - -
……
“诶,贵儿,我要是英年早逝了你帮我个忙。”
“别胡说,什么忙?”
“就这个,这是封信,你给我小叔;这个是我雕的一个玉雕,可惜我现在手软,雕不完了,你给那谁。”
“我小叔年纪大了,你等我头七过了,就把信给他。”
“这玉雕……你等大白来找我了,再给那人。”
“烦不烦,你怎么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能不能安生点?”
“行行行,保证这是最后一句了,以后再也不说啦。”
……
——早知道这竟真是他最后一句话,
就让他多说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