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应该没有背着我偷偷读过什麽心神秘籍。」
「你大可放心。」
「很好,那麽我教你。」黑猫道,「我们来尝试一个术……嗯,就叫『小矫诏』吧。」
「怎麽像是你刚刚发明的。」
「不错,现在你来尝试把它学会。」黑猫平静道,「天才的仙狩和天才的御主,缺一不可。」
「……」
「你先进入心神境中。」
裴液依言阖眸,沉入了自己心神,睁开眼时,已在雪山幽天之下,紫林白雾之中。
「简单来说,凡两座心神之间的互动,总要有三个阶段。」黑猫的声音缓缓讲述道,「其一是『进门』,每个人的心神境首先是一个封闭的整体,若想进入别人的心神境,就如进到别人家里。而无论你是破开门户还是翻过院墙,亦或礼貌叩门,也无论你是入内行医丶做客还是行盗,都总得先越过这道门墙。」
「这也是一切心神相关俱是高深手段的原因——心神境本来便无形无质,常人欲感而不能,遑论触摸丶进入他人之心神境了。」黑猫道,「常人欲通此步,往往先常年修习心法,待得能够进入己之心神丶在境中化生出一个『我』之后,方能去感触他人之境,再进一步寻求进入的手段。一个术士过了这一步才能真正对他人心神施加影响,算是迈入门槛之中。」
裴液点点头。
「但你有【鹑首】之便,这些难关你全未经过。你第一次进入心神境,就对自己的心神境洞察得清晰若微,调动心神力量如臂指使,若有一天烛照他人之境,亦将同样清晰。你所缺的,只是一个『进门』的手段。」
「【鹑首】不能进门吗?」
「理论上,【鹑首】可以完成一切。」黑猫道,「它是世上生灵之心神的集合和最高权柄,自然无所不能。但实际上,除了仙君没有人能那样随意地运使它。就像把你的灵魂投入到当日那具仙君的躯体中,你也无法把它还原为那片林木和生灵。」
裴液理解,仙君可以用【鹑首】分割自我丶修改任何生灵的意识,把心神像软泥一样捏造玩弄……那来源于祂无比庞大的意志。但他只能被动地享受它的保护和最基本的增益。
「所以你尚没有把【鹑首】持做武器的能力,它于你而言就像背后的沧海,你可以施展一些更具体的心神法门,而【鹑首】会以它绝高的位格支持你的每一个动作。」黑猫道,「《传心烛》有『进门』的手段,《心潭养蛟法》有『进门』的手段,琉璃之【斩心】更是无门可拦……而你,同样也有。」
「什麽?」
「《紫竹林龙仙秘诏》」
「……」裴液下意识抬眸看去,苍渺的幽天是那样浩大,而紫竹无边无垠。
「身负宝山,总得想法子利用。鹑首是你的冠冕,秘诏就是你的武器。」黑猫缓缓道,「诏图因『人间——宿主——秘诏——仙君』这条通路而成为世上最危险的东西,但在西庭心截断了最后一环后,我们不妨利用一下它对心神无可阻拦的入侵之力。」
裴液一时没有完全理解。
「从前,你自己缺乏对它的掌控,虽然随意在其中遨游,但若敌人没有傻子一样主动冲进你的心神境,你也无法驱使秘诏攻敌。」黑猫道,「诏子本来不是诏图的主人,你自己的心神境在群山之间就宛如米粒,除非与它同化,不然怎麽以螳驱车呢?而现在……」
裴液看着眼前的紫竹,恍然而懂了,他抬手轻轻抚着,舒适的凉意传入掌心:「现在,我已有了【心简】。」
「不错。刻字于竹,如铭己心。【心简】范围内的紫竹,既具备秘诏神力,又受你掌控,是再好不过的材料了。」黑猫看着他道,「现在,试着摘下一片竹叶。」
裴液第一次尝试对这片竹林做些什麽,过程出乎意料得轻松,【心简】刻过的紫竹任他支配,稍一抬手就扯下了一片。
「第二个阶段,就是对目标心神境做你想做的事。天下心神术法五花八门,有别之处多在这一步上,有潜埋暗示,有温柔诱骗,有施以蒙昧,有粗暴摧毁……而我们在这一阶段的手段,是命令。」
「命令?」
「不错。」黑猫道,「以仙君御竹之叶,刻下你的旨令,投入对方心神之中……虽然只是秘诏万亿分之一的力量,但仙君的位格却货真价实。」
裴液微怔:「……原来是如此『矫诏』。」
「不错。」
裴液静了一会儿,垂眸看向了手中之叶。
黑猫严肃了些:「此术上限极高,却并非容易掌控,面对的是何人,其当下心境如何,要达何种目的,当刻何种诏令……每一次都得仔细考虑。此人正好蒙昧,正合初次施用。」
裴液沉默点头,他微微抬起头,郭侑依然痴愣地窝在面前,望着堂外凄暗的天空,喃喃着:「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睹……睹……」
「睹而不见……」他哀伤道。
「郭侑。」裴液忽然淡声道,这声音没有情绪,像从九天之上传下。
老人一怔,目光无意识地挪向他,然后僵硬地定住了。
一双高漠美丽的深色金瞳,如此彻底地攫住了他,直直扎入了心神的最深处,一瞬间他仿佛感到整个人因痛苦而痉挛。
但什麽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定在原地,一片轻飘飘的紫色竹叶落入了他混乱的心神中,而后高渺无形的声音传下,如同掀起了一场飓风:「郭侑,洛神何事?玉霰何辜?」
裴液眼看着面前的老人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如此剧烈的变化,仿佛堵塞了多少年的耳道被一霎捅开,涌入的风声语响清晰得带来难以忍受的刺痛。
「洛神……洛神……洛神她已经死了啊!!」郭侑抱着头倒在了地上,痛彻心扉地哭喊着,唾线连在他颤抖的双唇之间,一瞬间像个无助的婴孩。
这姿态足以令人动容,裴液认真看着他,不想漏过丝毫细节。
「玉霰园……是了,玉霰园,我得赶紧去查玉霰园……」郭侑似乎回过了神来,瘦臂颤抖地撑地而起,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双眸子中泛起了猩红的血丝,慌乱地喘着气,「走,走啊!咱们得快去查玉霰园!不能丶不能……那条水渠!」
裴液眸光微凝,而老人已佝偻着站了起来,在少年的全未想到中,他猛然踉跄着向左边门奋力撞去,无论身形还是嘶喊都像极了野兽:「子梁!快!去查玉霰园!」
早就歪朽的木门轰然破开,尘土在冷月下乍时飞了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