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明智晴秀。」
李钧离开书房之后,苏策缓缓从座椅中站起,转身负手,仰头凝视那副倭区全图,
「看了这麽多年了,还没看腻啊?」
一个中正平和的温润声音突然响起。
听着这熟悉无比的声音,苏策根本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看来你是又想挨揍了啊,忘记以前不敲门就进老夫书房的下场了?」
「哈哈哈哈哈,那次之后,我在宣慰使衙门躺了足足一个月,当然记得了。」
李不逢笑声爽朗,「不过您别说,我还真有点想再体验一次,毕竟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嘿」
苏策微微侧头,一根烟便已经恭恭敬敬的递到嘴边。
李不逢脊背微躬,右手捏着一簇火苗,左手弓掌护卫在侧。待香菸点燃之后,他后退一步,郑重其事的对着苏策拱手行礼。
「这些年,多谢您老的照顾了。」
「我可没照顾你什麽,你是吏部的贵子,我是兵部的丘八,大家都不是一个系统的。倒是在别人眼里,我苏策可是一直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那都是愚人的想法,明眼人可说不出这样的蠢话。如果没有老爷子您的照顾,我恐怕早就死在别人的刀下了。」
「你也别太自谦了,你一个儒序四的罪民区宣慰使,谁敢动你?」
李不逢依旧躬身,深埋的头颅下传出清朗的声音:「鸿鹄敢,门阀敢,新东林党更敢!」
「哎。」
苏策无奈叹了口气,挪步靠近,在李不逢面前站定,伸手揽住他的手肘,「行了,起来吧。」
「真要走了?」
李不逢直起身来,点了点头道:「吏部调动的公文已经通过黄粱梦境下达了,要求我三日内启程返回本土述职。」
「新东林党这些王八蛋,吃相是真够难看的!」
苏策愤愤不平骂道,反倒是李不逢神情洒脱,轻笑说道:「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苏策张了张嘴,有心劝解,可最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拍了拍李不逢的肩头。
「回去了也好,倭区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没什麽好值得留恋的。有没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情,老夫一并帮你处理了。」
李不逢笑道:「是有一些小事,不过已经安排好了。」
「是犬山城的杨白泽,裴行俭的学生?看来你之前去见李钧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李不逢见苏策一口道破他的盘算,脸上却不见半点意外,恭维道:「果然在倭区,就没有什麽事情能瞒过您老人家。」
「你拍马屁的技术还是这麽烂,以后回了帝国本土怎麽讨上司的喜欢?」
苏策笑骂一句,接着说道:「裴行俭和你,都是为数不多能进老夫眼睛的读书人,新东林党里要是多点像你们这样的人,帝国也不会弄成现在这般乌烟瘴气了。」
「我和裴行俭要是进了新东林党,也就入不了您老的眼睛了。」
苏策闻言一愣,随即莞尔笑道:「这倒也是,那潭污水的污染性确实够强。」
「如果他这次选择要离开倭区,您老真的会给他一条活路?」
李不逢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可苏策却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老夫说话向来是一个唾沫一个钉。」
苏策面露感慨:「不过如果他做出那样的选择,我会很失望。」
「失望重振武序的希望不过如此?」
「没那麽上纲上线。我和李钧那小子只是两个武夫,还代表不了整个武序。」
苏策摆了摆手,笑道:「顶多是失望自己识人不明,瞎了眼睛罢了。」
「老爷子您」
李不逢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还是太心软了啊。」
「你小子这句话听起来可像是在骂人啊。」
苏策打趣一句,接着缓缓道:「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虽然是你们儒序当年用来蛊惑武序门派的繁文缛节,但其中的这个『义』字,我却很赞同。」
「可您这些年经历的可大多都是『不义』啊。」
「那又如何?难道被蛇咬过,就要恐惧不过是死物的绳子?」
苏策笑道:「老夫就是个实打实的粗人,不是智者,所以也不会千虑,所以这辈子看错的人很多,不过我也没吃亏,那些不义的人,最后都死在了我的手上。武序一腔热血,这个『义』字不能丢。所以我看谁顺眼,那就得帮。当年刚来倭区任职的你是这样,现在的李钧,也是这样!」
李不逢沉默良久,轻声道:「这个人,老爷子您看的很准!」
苏策打趣道:「能从你嘴里得到这样的评价,不容易。」
言止于此,似乎再无可说。
「我这次来,就为了跟您道别。说完了,我也就该走了。」
「去吧,抽了身,就不要再回头了。」
在苏策平和的目光中,李不逢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突然,已经走到门边的身影却停下了脚步。
只见李不逢缓缓摘下头顶的儒冠,双手捧着放着一旁的几案上,然后双膝弯曲,竟对着苏策跪地叩首。
「后辈李不逢,感谢苏老多年庇护之恩!」
这一次苏策并没有闪躲,而是安坐于椅中,堂而皇之受了李不逢这一叩拜。
「如果您愿意离开倭区」
李不逢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李不逢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为您找到一处落脚。」
「老夫这尊神太大,帝国上下没有哪座庙能够容得下。」
昏暗的光线中,一颗火点在烟雾中忽明忽暗。
「我就在这里,大开家门,体面的等着远方的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