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麽过去了十几息的功夫,金銮殿里还是如往常一样寂静无声,但味道变了。
那种极淡极淡的竹子的气味又出现了。
李无相知道,「神」来了。这一次,神刻意掩饰了自己的脚步声,他的气味先出现在李无相的身后,仿佛是从石壁上悄无声息地穿行进来的。然后,气味从两排「百官」身边掠过,直往「寝宫」去。
他的速度很快,加上没有脚步声定位,李无相没找到合适的将其抓住或扑倒的机会,于是只能继续等待,并且估算对方的反应。
他在心里数了六次,神的气味才完全消失,这意味着他走进了寝宫。又过了五个数,竹子的气味由远及近,自他身边匆匆掠过——该是发现寝宫里没人,立即去另外两个房间查看了。
接着,再过三个数,李无相听到了不加掩饰的那种仿佛薄纸落地的脚步声,直往厕所去。
「神」没有在其他三个房间里找到人,认为「皇帝」可能从厕所里跳下去了。现在,李无相觉得自己可以大致弄清楚他的位置了——「神」移动时的速度与正常人没什麽区别,这意味着他或许就是一个被某种法术隐匿了身形的「人」。
李无相现在的位置就在厕所的对面,与「神」之间隔着一排枯骨,他缓慢地深吸一口气,让竹子的味道更加深入鼻腔,同时细数对方的脚步声,然后,猛扑过去!
隔在他与神之间的枯骨被他扑倒了,乾燥的骨骼噼里啪啦地向前方洒去,在半空中撞到什麽东西。一个念头从李无相的脑海里闪过,带着一丝喜悦——他果然是可以被碰到的!
接着他撞上了对方,但触感很奇怪。神的身体没有想像中的重,轻飘飘的,而且相当柔软。
他本来是想要用双臂抱住对方丶一起摔倒,然后再在地上迅速地捅他几下子的。然而,第一步成功了——他准确地抱住了神的躯体,第二步却出了问题——在他打算跟对方一起倒下的时候,神忽然变得无比纤细,轻飘飘地从他的身体里滑脱了。在这一瞬间李无相想要伸手用力抓住对方的胳膊或者腿脚,但虚弱的身体跟不上他的反应,他刚刚伸出右手,就只能触碰到空气了。
他立即在地上打了个滚,想要依靠气味和脚步声定位对方,但骨骼还在石地上滚动,腐朽的臭味儿也散发出来,他的耳朵和鼻子在这一瞬间完全失灵了。
于是他当即伸手抓住地上的那些枯骨——先入手的是一些短小的碎骨,他把它们往四周抛洒过去,可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再一次入手的是一节腿骨,这时他已经把自己撑起半蹲,就用这截腿骨在四周划了一圈,但也没碰到任何东西。
一个念头跳进脑海:「神」跑远了。
但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左臂凉了一下,像被一丝风吹过。从他头脑当中那些被原主人搅乱成一团的混沌记忆当中,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又跳了出来——这是被极轻薄的利刃划伤,对方动作极快,但离自己不远!
来自记忆深处的本能在这一瞬间接管他的身体,他迅速扭胯转身,先用左手握着的腿骨格挡对方可能发起的第二次攻击,接着右腿发力,用右手握着的木刺扎向对方的胸口位置——
但落空了,那里什麽都没有。
李无相立即前冲丶转身,让自己的后背抵靠在石墙上。几个念头在他的脑袋里飞快划过——不对劲儿,刚才的那一击不应该落空。他还是记不起自己从前究竟是做什麽的,但刚才的反应极其迅速,即便一个人提前做好了准备再做出那些动作,速度也不过如此,按照自己这些天对「神」的观察丶估算,他绝不可能那麽快就退开。
看来这次只能让他跑掉了。但至少可以知道他并不是……
脖颈忽然一凉,紧接着是右胸。这一次「神」离得更近!李无相立即前扑要抱住对方,但还是扑了个空,什麽都没碰到。
他立即缩了回去,紧贴墙壁。看来对方并不打算走,甚至还在戏耍自己。他飞快瞥了一眼身上的三处伤,发现切口极为平滑,到这时候才开始慢慢渗出血来。
他到底是不是人?李无相回忆着刚才碰到他时的触感……轻飘,柔软,就好像是一团……
脖颈又是一凉,接着是两侧肩头。但此时李无相将手里的腿骨与木刺一丢丶向上一跃丶双臂一抓——
握住了细长且轻飘的东西,触感与第一次碰到「神」时一模一样!
他在头顶上!
这一次李无相没给他再滑走的机会。他双手用力,紧紧攥住抓住的那一部分,将它猛地拉扯下来,然后屈身丶倒地丶翻滚,将那东西死死缠在自己身上。
他的躯干立即变得又痛又痒,能感觉到有什麽东西——像是极度锋利的爪子丶夹着几枚刀片——在疯狂抓挠自己的后背和大腿后侧。
他完全无视正在受到的伤害,而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抓着的东西上,感知着他的轻盈丶柔软丶任何试图滑走的动向,然后及时调整发力,确保自己将它抓紧,与此同时还在向着墙边翻滚,直到将自己的后背狠狠撞在石壁上——背后的剧痛消失了,应该是被他和墙壁抵住了。
但情况并没有变得乐观一点……伴随着血液的流淌,李无相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了。而被他抓住的「神」,虽然轻而软,但皮肤极其坚韧,即便他用指甲去扣也只能崩得自己的手指生疼。再这麽持续上一小会儿,他就会因为力竭而失去控制力丶任由宰割了。
然后他想起了赵喜的那句话——
「你吐他!」
他一直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或者是不是另外的三个字,但现在他没思考的时间了——
呸!
他狠狠一口啐在自己抱着的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