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相就慢慢吸着气,几乎一根一根触须地动,叫自己重新掌控这身皮囊丶慢慢把人形撑起来。
外面这群江湖客擅长杀人,他从前也擅长类似的事,还算得上是行业精英。来了这世上,又得了这身皮丶赵傀的愿力,觉得自己已十分可以了江湖客们的手段,不管哪种神通丶什麽毒药,归根结底还是要伤到肉身。
可他这身皮并不怕什麽毒药穿刺,体内的精气也叫行动尤其迅捷有力,
再加上强大的精气,在对付那群人时只攻不守,完全就是在欺负人,
但遇到像许仙人这种有真正神通手段丶有厉害法宝的,对上普通人时的优势就迅速变小了一一挨了最后那一下,真就是自已实在大意,觉得他黔驴技穷了 。
一直跟臭棋篓子下棋,是真会变弱啊····
等听到老郭也下山去了,他才能勉强叫自己重新坐起来,然后立即拾起残砖在碎纸上一敲,进入幻境。
还好,之前把外面那群人杀怕了!
此时在幻境里他才算真正松了口气,于是盘坐调息,先叫弄破的外皮重新长出来。
然后,他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广蝉子」,又念了一遍「真仙体道篇」。
曾剑秋之前说广蝉子还是别练了,他也是那麽想的,可现在看—--这玩意还得练下去。
他现在是解九宫的境界,相当于真仙体道篇和别的功法炼气的境界。如果能再修到「披金霞」,那按照道书中所说,这身皮就刀枪不入丶可以遨游天地并采补灵气巩固自身了。
对于神魂寄存在金缠子当中的他来说,那会是很好的保护,就不用再担心像现在这样,既怕受伤见了阳光,又怕被什麽法宝直接打到魂魄。
而修炼广蝉子需要先天之恶,那现在用符纸补全了五脏六腑,再练真仙体道篇呢?
真仙体道篇难练,但曾剑秋说,这功法练成之后的气血旺盛丶肉体强横乃是天下第一,这看他跟赵傀斗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气血激发,简直无视伤痛。
如果将真仙体道篇所炼化的精气,再拿来练广蝉子·--妙啊,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了?反正真仙体道篇也注重炼体,那就是也炼人皮的嘛!
至于脏腑,岂不是可以等到广蝉子大成,再接着练?
他的心情是真的舒畅起来了,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取得了第二个进展获得一个身份,然后,现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
他检视自己的背囊。薛宝瓶给了他带了压得死死的一大干饼丶一罐盐,这些东西够他吃上月余。腰间本来有个水囊,但刚才跟许仙人缠斗时破了,水没了。但他也吸了不少那家伙的血一一许仙人的血比赵奇的血更加精纯浓烈,如果不在乎身上起皮丶发乾,短时间倒也不用担心。
至于时间这件事一一这世上有种种不便,许多事情都很缓慢,可他现在却喜欢这种慢。许仙人恨死他了,是非要捉了不可,那等到他叫的人再来,
至少还得有好几天的功夫。
那麽-—---李无相微益双眼丶凝心静气,开始运行真仙体道篇。
他修行广蝉子的时候是最容易的,或许因为身上有太一气息,又被赵傀拿丹药喂看,感觉简直像喘气喝水。修炼怀露抱霞篇时也不难,不过是因为图图吞吃了人,体内气息驳杂,而稍微艰涩而已。
但现在练真仙体道篇时,终于感觉到困难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五脏六腋并不是真货。体内刚刚被这些东西搭建起来的经络,像是全被石头堵住了,现在他得将灵气化成凿子,一点一点把脉络凿开。
又或者是因为这片幻境。外面的灵气仿佛涓涓细流,极为柔和。但此间灵气则浓郁猛烈,随着一呼一吸间纳入时,那灵气在体内左突右窜丶缓急不定,他要花费好大的心思才能将其顺服丶叫它们勉强沿着脉络走。他猜这是由于幻境被他「揉皱」了。
这有一个好处,就是化为精气冲击脉络时更加迅速猛烈。可却也有一个坏处一一大概到第三天的时候,他的肺就被冲坏了。
李无相将胸口剖开取出肺纸时,见上面的朱砂图案已模糊得不行,纸张泛黄发脆,稍稍一揉,立即化为碎末。他只得出了幻境,又重新为自己画了一副脏腑备用。到此时,竹纸已只剩下七张了。
而这时候,许仙人也终于从土坑中出来了。
泥土混着血浆,在他身上结成了一层硬壳。他猛地坐起,先沉默着向四周环视,瞧见那些原本三三两两聚集着坐在一起休息的江湖客,都一齐没了声音。
他这才抬起手,开始在自己脸上丶脖颈丶胸口慢慢搓揉。
冯骥赶忙凑到近前半跪下:「仙师,要不要我叫人去弄点儿水给你·.」
「滚。」许仙人低声说。
冯骥立即退开几步去,觉得许仙人现在似乎心情极差。片刻之后,他就知道为什麽了。
他身上之前的伤口全愈合了,但是------眼球脱垂的左眼,如今已被肉填死了,还疙疙瘩瘩地向外凸出,叫他一看都会头皮一麻。脸上丶脖颈丶胸口那些密密麻麻的刀伤也全都留下来疤痕,不是寻常人愈合之后的那种伤疤,
而肉芽丶肉疙瘩密密麻麻地凸起,几乎已看不出原貌了。
许仙人之前算不上一副好相貌,但至少不会叫人觉得丑陋。可现在-—-」
只怕小孩子见了他这样子,立即就会被吓哭!
「我的样子很吓人麽?」许仙人转过脸冷冷地问。
冯骥的嘴唇颤了颤,又张了张嘴才忽然福至心灵:「仙师你早晚是要飞升妙境的,现世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我辈-—---我辈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哦,不如我把你也弄成这样子,叫别人也羡慕羡慕吧。」
冯骥赶忙垂下头,将双手也规规矩矩地垂下了,不敢再说话。
但许仙人竟然没有再骂他,而站了起来,将身上的灰壳全搓掉了。又走到坑边盘坐,从冯骥摆好的林林种种的瓶瓶罐罐中挑拣,而后一罐一罐地服下丶调息运功,再服丶再调息。
他要来找这个然山幻境的时候,师兄就曾说他太心急浮躁,那时候他不以为然。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吃到教训了。
随身携带的这些丹药,他是一点一点丶赞了将近二十年的,这回来然山,也是为了再弄到一桩天大的功劳,好再换取一味君药,合着积攒的这些炼成一枚化解丹,留到炼气巅峰之后晋境时使用。
然而眼下,这二十馀年的辛苦全入腹中来。但他觉得这已不算是自己心急了一一如果如果不能诛杀此獠,只怕心魔会伴随一生,也谈不上什麽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