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次日清晨, 宣宁候府饭厅中。
自从叶秀芝怀孕后,邱氏也成了主院的常客,时不时送些叶秀芝爱吃的东西来。
就好比前两天, 叶秀芝忽然说想吃荠菜丸子,可这种山野货,京城还真没地方买去,邱氏便发动了城外两个庄子的人去山上寻,寻来几十斤,从中挑出几斤嫩叶,配上鲜肉炸成丸子给叶秀芝送来。
见叶秀芝吃得高兴,贺平乐也想尝尝, 谁知刚伸筷子就被邱氏拦住:
“等你娘先吃。”
贺平乐不满:“我就吃一个, 至于吗?”
叶秀芝给她夹了一颗,贺平乐当着邱氏的面, 得意洋洋送入口中。
这时贺啸天从外面走入, 叶秀芝起身, 说:
“夜里翻来覆去到凌晨才睡着, 早上就没喊你, 怎的不多睡会儿。”
贺啸天小心扶着她坐下, 往一旁偷吃荠菜丸子的贺平乐看去,贺平乐察觉到亲爹的目光,把已经夹到筷子上的丸子放下,讪讪吐槽:
“好好好,我不吃了。真是的, 就算有了弟弟妹妹, 你们也不能这么对我啊。”
贺啸天忽的问她:
“你知道康平王与徐大小姐退婚的事了?”
乍听见‘康平王’三个字, 贺平乐心头发虚, 飞快瞥了一眼亲爹后,故作镇定道:
“知道啊。听祖母说了。”
贺平乐昨天回来,原本是想坦白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不出口,尤其在听到邱氏说退婚时一口一个可惜,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然后……然后就给耽搁了。
邱氏问贺啸天:
“你知道先帝遗诏里写的是谁吗?”
贺啸天看向贺平乐,说:
“我不知,平乐可知?”
突然被点名,贺平乐吓得赶紧摇头,邱氏见状说:
“她要知道,昨儿不就说了,还用等你问?”
说完,邱氏又看向贺平乐,说:“不过,你去你师父那儿的时候,有机会打听打听,毕竟是未来师母,得是个好相处的才行。”
贺平乐:……
知悉真相的贺啸天不懂女儿瞒着是什么心思,不过闺女既然不提,那贺啸天也不好追问,只得顺其自然,等她什么时候自己想说了再说。
饭桌上的话题总算又回到叶秀芝身上,贺啸天要给叶秀芝盛花蜜藕粉圆子,邱氏不许,说花蜜太甜,要吃藕粉,等她过会儿去厨房让人做少糖的,母子俩在那争论不休。
贺平乐暗自松了口气,心里为‘什么时候说’而发愁。
“对了。”
邱氏成功按住想胡乱喂养儿媳的儿子后,又说:
“过几日我想带秀芝和平乐去一趟白马寺。”
桌上几人看向她,邱氏解释:
“天一方丈云游归来,白马寺中要连做三日法会的。”
贺啸天笑了,打趣说:“娘,没看出来您这么虔诚,上赶着去法会呢?”
邱氏白了他一眼:
“虔什么诚?咱家祠堂里供着的崔府君道碟,我多看几眼了吗?不是去拜佛,是带秀芝去看花,白马寺只有做法会的那几日,后山禅房才对香客开放,从禅房窗户向外看,整座山头全是凌霄花,不输桃林梨花田,多看看美景,对孩子好。”
邱氏对叶秀芝腹中之子可谓上心,不是准备舒适小衣裳就是准备各种吃食,现在连美景都给预备下,这是在娘肚里就开始培养孩子的品味了。
长辈的一片好心,叶秀芝怎会拒绝,更何况她近来确实在家里待得烦闷,正好去白马寺看看美景散散心。
**
三日后是白马寺法会第一天,一大早邱氏便派了碧池过来叫起。
贺平乐上车后仍哈欠连天,没精打采倚靠在车壁,邱氏问她:
“夜里做贼去了?”
贺平乐没做声,把身子往里转了转,继续靠着。
她夜里虽然没去做贼,但没睡好是真的。
不为别的,只因那日秦砚与她告白确定关系后,竟然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别说像没确定关系之前那样到贺平乐面前刷存在感了,就连他的消息贺平乐都没听说到任何。
他不会因为抗旨被陛下降罪了吧?
他不会后悔了吧?
他不会……
各种担忧充斥在贺平乐的脑中,让她想睡都睡不好。
追你之前恨不得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转悠,追到之后就玩消失,呵,男人!
白马寺位于城外,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总算抵达,原以为她们那么早出门肯定不算晚,谁知到白马寺一看,被这人山人海的架势给吓着了。
“这么热的天,居然这么多人!”邱氏显然低估了别人的热情。
“也不知都是来参佛的,还是来看后山凌霄花的。”叶秀芝说。
邱氏有点打退堂鼓:
“没想到这么多人,你成吗?要是看见人心烦,咱们就回去吧。”
叶秀芝笑道:
“看见人有什么可心烦的,这些天在家我闷的很,正想多看看人呢。”
“那……”邱氏迟疑。
“那就进去,拜了菩萨然后……”
叶秀芝的话被打断,邱氏说:“你直接去后院禅房就好,大殿里人多又烧香,你别凑热闹,让平乐给你和孩子多磕几个头。”
贺平乐蔫蔫儿的点头。
安排好一切,三人便带着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进寺上香。
约莫是为了照顾来赏景的香客,白马寺在门前特地另辟了一条直接通往山上禅房的小道,邱氏叮嘱完丫鬟婆子后,便带着贺平乐从正门而入去上香。
白马寺的香火鼎盛,大殿中的善男信女们排队敬香。
队伍很长,有几个僧人在大殿门前维持秩序。
邱氏虽然在有些事情上很霸道,却不是个喜欢摆谱的,她将自己与贺平乐的帷帽整理好后,便如寻常带着孙女来上香的老妇人一般,按规矩排队。
“过会儿进去添个香油,庙祝让你抽签,你就抽桃花签。”邱氏小声叮嘱贺平乐。
贺平乐问她:“桃花签是求什么的?”
“你说求什么?”邱氏反问,隔着帷帽贺平乐都仿佛看到了邱氏翻的白眼,听她嘀咕:
“也不知是不是随了你爹,死心眼儿!这么大的姑娘一点不着急,我要像你似的至今没个归宿,得担心地成夜成夜睡不着。”
贺平乐不满问:
“你怎知我没归宿?”
反正是干等着,闲着没事,邱氏干脆跟她斗斗嘴,只听她嗤笑一声:“你的归宿?酒坊吗?不是我小瞧你,你这点出息了!”
邱氏语毕,身后跟着的碧溪和碧池碧莲忍不住抿唇发笑,贺平乐‘啧’了一声:
“笑什么?我还真就有归宿,不是酒坊。”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贺平乐知道,她的‘归宿’已经有三天零六个时辰没来找她了。
大概是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底气,惹得她们越发笑话。
倒是邱氏看出了些端倪,凭她对贺平乐的了解,若非有点苗头的事情不至于会说出来,遂问她:
“你真有了?”
贺平乐心上一紧,干咳一声后,飞快点了点头,邱氏问:
“谁啊?”
贺平乐又开始支支吾吾,碧池从旁调笑道:
“老夫人还真信了,大小姐成天不是酒坊就是家里,哪有功夫找归宿啊。”
贺平乐气道:
“碧溪,有人笑话你家小姐,你还不帮我掐她!”
几人说着笑便闹了起来,邱氏将贺平乐往前拉了拉,掀开她自己的帷帽,盯着贺平乐。
贺平乐被她盯得没由来紧张起来,以为终于要被猜到了,不知祖母会是什么反应。
只听邱氏认真问了句:
“是方连胜那小子吗?”
贺平乐憋着的一口气突然松了,差点绝倒,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关方连胜什么事?
见贺平乐不言语了,邱氏双掌一击,做出判断:
“我早看出那小子没安好心了。我告诉你,没戏!那小子别想进咱贺家的门儿。”
邱氏有些激动,都有些打扰到周围排队的香客了,贺平乐赶忙制止:
“您少说两句吧,丢死人了。”
邱氏不依不饶,揪着贺平乐斥道:“我丢人?你要找方连胜,你才叫丢人!”
贺平乐有点为师兄抱不平:“我师兄怎么丢人了?”
邱氏指着贺平乐,一副‘果然是他’的神情,良久才抛出一句:
“太黑了!我们贺家就没要过那么黑的。总之,如果是他的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们就休想!逼急了我,我,我……”
贺平乐见她越说越离谱,赶忙上前作势捂了捂,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你别胡说了,我怎么可能跟师兄在一起。”
邱氏半信半疑:“你发誓。”
贺平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理她,邱氏还想继续纠缠,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请问是贺老夫人吗?”
邱氏循声望去,只见一华服年轻男子向她们走来,邱氏认出来人身份,竟是承王秦照。
秦照老远就认出贺平乐,但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唤她不好,便借着给贺家老夫人请安的由头上前来说话。
“真是贺老夫人,在下远远看着还不敢认。好久不见,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好啊?”秦照亲切的向邱氏问安。
邱氏活了大半辈子,哪会看不出来承王的目标其实是平乐,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孙女,她不许平乐跟方连胜在一起,可如果是承王的话,她就更不愿意了。
“多谢秦公子惦念,老身身子骨还算硬朗。”
心上虽不喜,但邱氏总不能对一个有名有姓的王爷甩脸子,表面客套还是要维持的。
“老夫人唤我照哥儿就好,公子什么的委实生分。”
秦照说着话,目光却总往邱氏身后的贺平乐瞥,总算跟邱氏寒暄完后,秦照终于步入正题,对贺平乐拱手作礼:
“平乐,你也好久不见了。”
贺平乐福身回礼,满怀希望向秦照身后望去,想看看某些人会不会跟秦照一同出现,然而并没有。
“二位是来敬香的吗?”秦照问完就后悔了,人家在寺里来,不是敬香难不成是吃饭吗?
贺平乐点了点头,秦照说:“太巧了,我也是。那咱们一起可好?老夫人,我就一人,您允我与你们一道,可好?”
他都这么说了,邱氏还能拒绝不成,于是秦照便顺理成章留在了贺平乐她们身旁。
身后护卫拉扯秦照的衣袖,指了指日头,又指了指后山禅房,意思是:王爷您看太阳这么晒,不如请她们去禅房。
秦照面不改色拂开护卫的手,暗瞪了他一眼,让他别多事。
他固然可以请平乐与贺老夫人她们去后院禅房小坐,等中午人少一点后再来敬香,可真那样的话,他把人送到禅房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再说了,平乐既然想上香,那他就陪她上好了,太阳晒点……就晒点吧。
秦照展开折扇扇了两下,贺平乐掀开帷帽回头看他,美眸流转间欲言又止,秦照不明所以,以为她觉得热,干脆不给自己扇风了,把折扇展开挡在她头顶,为她遮挡烈阳。
他这般殷勤,反倒让贺平乐不好意思问他秦砚的事情了,将帷帽重新放下,回了秦照一句:
“我不热,秦公子自己扇吧。”
说完,贺平乐转到邱氏另一边,用邱氏将自己与秦照相隔开,此举深得邱氏心意,自发帮她挡住秦照,随口问道:
“秦公子,近来家中可好?”
秦照感觉出贺平乐的拒绝,暗叹一声,却未纠缠越线,守礼在一侧回道:
“谢老夫人惦念,家中一切都好。”
邱氏又问:“对了,听说令叔近来有大事,不知秦公子可知道些内情?”
无论何时何地,邱氏对八卦都十分热衷,她现在就好奇先帝遗诏中,给康平王婚配的人选究竟是谁,如果能从承王这边得到第一手消息,那她岂非能成为社交圈中的焦点。
秦照心不在焉,但还是如实回答:
“家叔之事,素来他自己做主,除了我父亲知晓,旁人从不说的。”
邱氏深表遗憾:“也是,令叔是个主意大的。”
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聊着,眼看终于要到主殿殿门,忽的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还伴有一些粗鲁的驱赶声。
只见一群恶声恶气的家丁从后面开始驱赶排队的人群,气焰嚣张,让人们退到一旁:
“都让开都让开,我们公子要过去。”
这么明显的插队行为,果断引起公愤,然而人们的指责声却没有让那些家丁们收起嚣张言行,反而一窝蜂的涌上那些指责的人,将那些人推搡着出列,抢占人家的位置。
来拜佛的一般都是老弱妇孺,没几个敢真的反抗,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家丁就成功了,把老实排队的人赶到一旁,中间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片刻后,就见几个穿着精美服饰的公子小姐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