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吐了吐舌头:“我就说娘子不会见,他非说王谢两家......”
“谁?”谢星涵放下书,看向丫鬟。
丫鬟以为娘子被打扰得不高兴了,急忙欠身道:“奴婢这就叫人把他驱走。”
“等等。把笺纸给我。”
丫鬟把呈上笺纸,谢星涵展开,上面写着:
“扬谨致书谢娘子左右:娘子无恙!刘先生笔录之《尚书今古文指瑕》已成,予挟来欲请娘子一哂。不想贵府封门,朱门隙窄,拙作纸厚,不能相容,甚可憾也......”
谢星涵读到这儿忍不住一笑,这惫懒家伙居然抱怨宅子门缝太窄,书稿投不进来,还说什麽太遗憾了,简直胡说八道!笑完继续看下去:
“贵府门人言明日再来,然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敢乞娘子怜予蹉跎之叹,开门一面。临门匆草,揽笔无次,书不尽言,王扬顿首。”
《明日歌》是明代诗作,其中流传最广的四句从诗体讲,近乎於打油诗,以六朝文学标准言之,实在算不上什麽了不得的作品。但此诗的长处在颇有理趣,词浅意达。谢星涵读到这四句也觉得有点意思,嘴角微微一扬,向丫鬟道:“请他进来。”
丫鬟和小凝一听都愣住了!
府中封门之日,谢绝宾客,从不例外,娘子竟然要破例!
“娘子,已经封门了......”丫鬟弱弱地提醒道。
谢星涵歪头想了一下说:“开门,今日就不封了。把他领到这儿来。”
丫鬟低头领命,掩住吃惊的表情。
谢星涵抚了抚头发,又道:“小凝,镜子。”
“是。”小凝语气平常,去取镜子,转身之後,眼睛睁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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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学的标准时移世易,宋代觉得好的句子六朝时未必觉得好,明代引以为傲的文章到了汉代很可能会被鄙弃。所以并不是所有“名作”拿到古代都会取得很好的反响。具体还要看当时的文学标准和审美旨趣。举个例子,宋宁宗《开禧北伐诏》,开篇即是:“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这样的句子现在看来可能很容易打动人心。在我们现代的审美趣味下,此句可能会被收㣉名篇名句一类的选本,或者在网路中作为“很帅”的话被转载。但其实还原到当时的历史语境中,这并不是一个成功的草诏案例。最明显的问题就是比类不伦,有失典雅。
按照当时的文学审美原则,皇帝御宇,其言也神。蠢尔蛮夷,大邦为仇。堂堂王师,正大光明,中华正统,竟以匹夫为对,格调卑下。所以同时代的王应麟《词学指南》评其“开禧用兵,诏谕天下,首联云‘匹夫无不报之仇’,何其陋也”。叶绍翁记其叔父初见此句时说:“以中|国而对匹夫,气弱矣。其能胜乎?”(《四朝闻见录?戊集》)此皆知文者。
现代读者喜欢能被迅速纳㣉到自身理解范畴中的句子。惟其如此,才更容易引起感情共鸣。故而陈寅恪虽极称许汪藻《代皇太后告天下手书》,但也指出其名句(见作者说)“亦以语意较显,所以特为当时及後世所传诵”。(《论再生缘》)在现代的这种文学风尚下,“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因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就是比“以德行仁,本性诚之固有;修文偃武,合经纬之自然”更受欢迎,就是胜於“月齐日以得天,而能久照;坤顺干而配地,是以广生”这类现在看起来“无甚奇处”的句子。
但我辈所轻之文,还原到当时语境中,事实却是甚受推崇。比如上一个句子,天子见后大为激赏,叹曰:“数句用经语,该括明备,非卿不能为,真大手笔也。”(《词学指南》)这不是虚誉,而是那句用的文章技巧,极好地契合了宋代对诏体文写作的文学要求,所谓真正的“王言之体”。
故而谢星涵见到《明日歌》,只是觉得有点意思,但却并没有很推许,也就容易理解了。好奇南北时代文学好尚的小夥伴可以去读《文选》《诗品》《文心雕龙》,三书毕,便能对南北朝时代的文学趣味有一个浅略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