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天成帝怎么会如此突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将江山社稷托付给他?将揽雀宫的人留下?
看出他的不解,天成帝没有解释,命梁惠研磨起草遗旨,一笔写就,吹干笔墨之后,又让他捧来玉玺。
圣旨,玉玺都在面前,更有天成帝的心腹近臣以为佐证,加上太子素日来展露出的良好品行,没人怀疑太子会借天成帝伤重时机行谋逆大事。
他登基即位,已是板上钉钉。
天成帝看向梁惠:“朕交代的事,你务必万全。”
梁惠深深俯身,为了侍奉近十七年的主人:“是。”
又看向太子:“朕说的,你都记住。”
“是。”太子应声。
“还有……”天成帝声音渐缓,目光穿透重重纱帐,仿佛穿透流云殿,落到揽雀宫内。他深深地凝望着冷芳携的方向,最终,却没有如太子所想的开口招来冷芳携。
他毫不迟疑地饮下瓷瓶中的鸩毒,看向太子,说出这一生里的最后一句话。
毒液很快蹿及五脏六腑,从喉咙至腹部,火烧火燎的疼痛愈演愈烈。天成帝的脸色只是稍稍苍白一些,未因疼痛改变面色,只有唇边溢出的鲜血显示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觉得这穿肠毒药,还不如冷芳携那夜射出的一箭令他痛苦。
那么干脆,那么果断,那么不留情面的一箭。
但从当时冷芳携看他的眼神里,天成帝看不出仇恨与怨愤,他在对方眼中,或许与随便哪个宫人一样,没什么特别。
既然没有怨恨,冷芳携又为何突然对他出手?
天成帝不断回想生辰夜时的情景,回想冷芳携的眼神。明明是他率先动手,眼眸里却没有凶狠,只有宁静,和浅浅淡淡的去意。
他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冷淡疏懒,或许想让天成帝对他生厌,放他离开。
可要怎么离开呢?他明明清楚,自己不会因此杀他。
这一回,天成帝猜不透他的想法。
冷芳携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他花了六年时间去解,却一无所获。
天成帝想了又想,夜夜凝望着冷芳携的侧脸难以入眠。他想要亲口问他,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无数次冲动上涌,最终归为平静的抚摸。
他问不出。或者说,不敢去问。
最终,他决定自己先死。至少在他神思还清醒的时刻,不会因为偏执妄想带走他。
至于冷芳携——
如果他想安度一生,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他留下的人会跟在他身后,帮他扫除一切阻碍。
若他对至高无上的龙位有了渴望,想要左右废立事宜,亦或者亲手触碰,他提前安排好的人和事会替他限制太子,除掉太子。
如果……冷芳携想找别人作伴。
无不可。
天成帝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
他已经在冷芳携心中留下最深刻的烙印,纵然有后来人,也绝对越不过他。
只是,不能白首偕老,万般遗憾。
御极十六载,势位至尊,雄才大略。
这个掌控大乾的雄主慢慢阖上双眼,声息渐平。
最后一缕呼吸止断之时,太子起身,捧起面前的四方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