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洛水浮灯
平旦将至, 幽冥渐渐起风了。
师巫洛捞起仇薄灯,揽在怀里。
两个人一起靠在绮枕上。
仇薄灯的手搭在景云霞被面,宽袖堆到手肘往上一点的地方, 露出来一节漂亮的小臂。他本来就白得有些过分, 稍微用力一握, 都会留下明显的红痕。此刻,不少格外触目的指痕,从手肘处一直延到腕骨下边一点的地方。
分明是在床榻间, 被紧紧地攥住了, 深深地按进罗被里, 动弹不得挣脱不得,只能被动承受着。
手肘再往上,更过分的痕迹就隐没进衣袖里了。
仇薄灯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任由师巫洛拉过他的手。
师巫洛旋开一个青黛螺纹瓷盅, 沾了一点盅里的寒梅膏, 以指尖在那些痕迹上抹开, 轻轻涂了起来。仇薄灯比千金大小姐娇气多了,一按就出印子不说,不管的话, 不多时就要青了。疼倒是不疼, 就是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仇薄灯自己无所谓, 师巫洛却见不得他身上有什么青紫。
……说实话, 还不如青着呢。
仇薄灯想。
寒梅膏抹上肌肤, 涂开的时候, 稍微有点凉。师巫洛知道他怕痒, 力道拿捏得刚好, 不会太轻也不太重, 但问题是……腰窝处,是仇薄灯最敏感的地方,力道重的时候倒还好,力道一轻就有些受不了。
正想着,怎么把这一茬避过去,塔檐下的风灯灯火飘了出来。
一团一团。
就像发光的蒲公英,被风吹着,摇摇摆摆向上飞。
“灯笼好像有点少,”仇薄灯拿手肘捅了捅师巫洛,“烛虫都三只挤一团了。”
幽冥的灯,里边其实没有点油脂凝的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燃’的烛虫。
“燃”不大,小小一团。平旦时分,随东风一道出启明天门,以人间山野的草木清气为食。等一天下来,吃饱了,鼓鼓沉沉一团,飘不起来了,就随风沉回到幽冥里,随便缩到什么木架上去消食。
以前幽冥未分,天门未开,也有些燃会直接落到荒野上休息。人见了,将之称为“鬼火”,觉得是不详之兆,要走大火的——这话委实有些过分抬举。“燃”这种小东西,连“怪”都算不上,连棉纱都烧不着。
要它们去纵火烧屋,纯属刁难。
一开始,仇薄灯和师巫洛也没想用它们来充当灯芯。
只是有一天,仇薄灯想在幽冥城里搭个葡萄架,架子搭完洞幽竹剩了几根,便顺手做了几个灯笼。刚糊了白棉纱,仇薄灯想起城西的莲花池池水静了好几天,不知道清了没。两人就把灯框放架子上,让风先吹把糊棉纱的浆吹干。
等两人从城西回来,整个葡萄架浸在一片光里。
只见他们刚做的几个竹篾灯框里,就蹲了一团团大大小小,荧荧圆圆的不速之客。
旁边地上还落了十几二十个火团子,一蹦一蹦,够啊够的,想把自己也塞进灯框里。简直就像一群圆滚滚的,不会做窝的小鸟,撞见符合心意的巢——你挤我,我挤你,差一点就要大打出手了。
他们一走近,一堆火团子受惊过度,“呼啦”...
一下,噗噗蓬蓬地飞起来一大片。就剩一个反应慢——也有可能是吃太撑了飘不动,在竹篾边沿摇摇晃晃,啪叽一下,摔进底儿,摔了个七晕八素。
师巫洛将灯笼提了起来。
大概是他气息冷淡,实在不像个好人,火团被吓得在灯框底部瑟瑟发抖。
连光都缩成一团了。
仇薄灯在旁边笑得不能自己,眼里满是揶揄,师巫洛便将灯笼塞他手里了。仇薄灯探手,拨了拨,见它老老实实地被拨得滚来滚去,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就没将它拎出来。直接连笼带火,挂到屋檐下了。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几个竹灯框成了抢手的香馍馍,人间天还没暗呢,一个个火团,就挤挤攘攘,滚来滚去地枪位置。
仇薄灯和师巫洛后来再做灯笼,就把烛台座的位置给编实,再铺上一层白棉絮。也不放蜡烛,就那么直接往屋檐灯架上一挂。等到日沉大荒,自有一群火团跑里边落户安家。日子一久,这些火团就会在他们削竹编笼的时候,两个一组,四个一堆,一蹦一跳地把竹篾抬起来,送到他们手边。
……到底提高多少效率暂且不说,至少看着挺解压的。
“一会去把街灯都挂上,”师巫洛也看了一眼窗外,像想起什么,将药盅一搁,转动床头的一个青铜走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