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好。

“没有他们就没有你”。

——“像我以前一样”……

这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太过庞大,以至于姚窈如遭雷击，浑身过了电似的一阵麻，整个人瘫软在窗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母亲，连瞳孔都变得涣散。

平常弱不禁风的中年女人，此时却爆发出了匪夷所思的力气,单手就把自己女儿按在座位上，整个人都压了上去。

不要说逃跑,此刻的姚窈,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姚姚,乖女,我的乖女。”姚母仍然贴得极近，用左手心疼地抚过年轻女孩的面颊。从远处的马路上望过来,这完全是一对寻常母女亲密依偎、耳鬓厮磨的姿态。

因为刚才的抵抗，姚窈的额头磕在窗玻璃上,已经撞出来一大片泛红的痕迹。她愣愣地张着眼睛,和母亲极为相似的美丽双眸里蓄满液体，一道道泪痕在毫无知觉中不停簌簌流淌。而姚母则怜惜地叹了口气,捏着女儿的脸,用手指缓慢拭掉那些滚烫的眼泪。

“听妈妈的话,好不好？”女人盯着姚窈的眼睛，一刻也不放过她眼底神情细微的变化,嘴里的声音却仍旧温柔，近乎诱哄，“放心，妈妈不会害你的，你听好,那里的叔叔阿姨——”

姚窈刚刚缓过气来，勉强试图摇头，刚刚动弹了一下，两颊立刻被母亲的手捏紧。

“唔！”

她连嘴都不能合拢，只得双眼大睁，喘着气，细弱的脖子不停颤抖，涔涔而下的眼泪打湿了胸前的衣服。

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里的叔叔阿姨人很好，就是严肃了一点。”姚母的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她把视线偏向右上方，说话慢吞吞的，像在检索自己脑海里的回忆，“作息必须规律，有人拿药给你吃，吃完会有点想吐，要是脑袋里的想法还不干净，就要受罚……受罚……受什么罚呢？”

女人顿了顿，本能地蹙起眉，一瞬间显得有些困惑。

但她很快摆脱了负面情绪的干扰，神色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姚姚，你不要怕，不会有事的。”姚母甚至笑了一下，眼角皱出细细的纹路，“不舒服，也只是一会儿而已。等你在里面想明白了，病好了，妈妈和孙叔叔就把你接出来，好不好？”

姚窈克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如同被掐住了脖颈的待宰羊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像哭，又像是气若游丝的惨叫。

面前的女人，让她感到陌生。

从慢条斯理的语速，重重捏住她脸颊的手，到平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此刻的姚母如同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成为了替人洗脑的老手。往日的憔悴，温柔和怯弱，都在她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怕。好可怕。

……就像，母亲的思维完全被一种强烈的执念占据了。

极端的恐惧面前，姚窈选择了屈服。

“不……没有……”她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又呛得咳喘不止，被强行摁在坐垫上的手指难受得蜷缩起来，“咳咳咳咳，我，我没有……”

姚母扬起了眉毛。

她柔声问：“什么没有？”

与此同时，女人松开了掐着姚窈的手。

重获自由以后，姚窈猛地低下头，双手捂在自己咽喉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前座空调源源不断地送来冷气，狭窄的车厢里，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薄薄的T恤被汗水浸透了，紧贴在背后。

姚母怜惜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说吧，妈妈听着。”她神情无奈，“你慢慢来。”

后座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却始终置若罔闻，单手把着方向盘，悠哉游哉地向前行驶。直到姚窈又开始正常和她妈妈说话了，孙叔叔才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后视镜。

中年人的脸宽厚而温敦，带着胡碴，显出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硬朗可靠的气质。但这个长相老实“可靠”的男性，却并没有对母女俩的争执作出任何应有的反应。

他只是悠悠从鼻孔里出了一声气，像牛在打响鼻。

“妈——”姚窈嗓音凄惨，还打着颤，哭腔异常浓重，“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没病，我一点儿事都没有……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大反应，我、我真的……”

本来以为最近这几年两人分隔居住，妈妈对自己的关心渐渐少了，还想着妈妈是不是隐约开始转变了态度，姚窈甚至有过试探对方的念头。

往房间里贴海报，故意把女同学带回来做客，母亲都一副毫不介怀的模样。

如果早知道她会突然爆发……早知道会是这种下场……

“你没病？”姚母似笑非笑，伸手捋了一下女儿耳边凌乱的头发，眼神像在欣赏，“姚姚呀，你不要说谎骗妈妈，妈妈喜欢诚实的乖孩子。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语气突然沉重，姚窈被吓得一个激灵。

女孩迟疑片刻，才艰难地开口重申：“我、我没病……”

姚母眉目间的神情很淡，一字一句继续往下说：“你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

姚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一阵恶心又抵触的感觉止不住地翻上喉咙口，她如同被人摁着脑袋强迫低下头，过了好半天，终究虚弱无力地跟着念：“……我……我喜……喜欢……”

后面跟着的那几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姚窈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哀求地叫了一声：“……妈！”

姚母没有理会，注视着女儿的眼睛：“你以后再也不会和朴青野说话了，你会自觉和她保持距离，和身边的女同学都保持距离——”

隐约察觉出母亲有几分放过自己的意思，姚窈可耻地再一次服了软。她不再去想这段话的内容，不管不顾地跟着念下去：“我以后再也不会和朴……和、和她说话……”

声线脆弱，带着绝望的苦涩，她表情空洞而茫然，白皙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珠，仿佛身不由己，被牵着鼻子往前走的人偶。

听到自己女儿的保证，姚母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姚姚啊，”她满脸疼惜，摸了摸女孩泪迹未干的下巴，像是多少有了几分动摇，“其实，妈妈不是非要你——”

滴！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突然重重按了一下喇叭。

“现在的家长，就是对孩子太心软了。”他目视前方，皱着眉毛，“你知不知道，他们小孩子花招多着呢，嘴上说两句算什么？姚啊，我们又不是专业的，孩子是不是出了问题，还是让医生来判断吧。”

后座上的两个人陷入了安静。

姚窈是难以言喻的惊恐，而姚母则是渐渐显露出的犹豫。

“孙哥……”她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闪烁，“你看，孩子自己这么不乐意，我们家姚姚也答应了……”

男人斜了一眼后座上的母女俩，腮帮子边上的肉动了动，像是在恨铁不成钢地咬牙。

“女人就是成不了事！”孙叔叔把脑袋拧了回去，语气有些不耐烦，“替你找了这么久才找到的医院，你到好，耳根子软，才听你女儿胡说八道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