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废女官,二不关女校,女子可照常外出务工!
左玉封圣,享文庙。文武官员过镇国公府,过公主府皆需下马下轿,过其陵墓必下拜!
左挚跪了下来,大呼道:“吾皇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百姓与女学生们跟着大喊了起来,而赶来的朝臣看着这一幕那真是气抖冷!
小皇帝居然来这一手!这是逼着他们同意啊!如果他们现在上前反对,那岂不是成了百姓眼中的逆臣了?!
天子瞄着那些朝臣,见他们未出来阻止,一下就明白了左玉曾经教过他的东西。
“有些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一种法子。横着无法破的局,那就竖着来。真莽起来,谁都怕!”
他开怀大笑。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天子可能要当不长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本就没想当皇帝啊!
暗夜里,欢呼声穿透了整个京城,所有人都在欢庆着,唯有一部分老人眼含泪水,心痛不已。
天子要付出的代价本应是他们来付出的。但是天子没有让他们来承受。他尽到了天子的职责,哪怕死亦要守护臣民!
圣旨一下,消息传达四方。半月后,全国归于平静。
然而,大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谁都知道,还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女校得以保留,女官得以保留,可行事却比以往艰难了。如此,过了三年,天子因病离世。
秋雨绵绵,总是愁人。
王珊的身子更佝偻了。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又一年桂花香,这一次,支持他们的人又走了一个。
在市井的流言里,这位年轻的天子已成了一个好|色之徒。早起御女十人,午后二十人,晚上四十人。
王珊听着都想笑。她虽一辈子未嫁人,不懂男女□□。但一日寻七十女子,就算天子不吃饭不睡觉又能寻几个?饭都不吃,觉都不睡,又哪来的精力寻|欢作乐?
这些人当真是龌龊极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何琴书的声音,“先生!皇太后薨了!”
“什么?!”
王珊惊得站了起来,“皇太后……她虽伤心,...
可身体素来很好,怎,怎么会?”
何琴书抽泣着,“为了德怡亲王。”
王珊明白了。
天子殡天后,就有消息传出,天子早就留下了诏书,让德怡亲王继承大统。可朝中大臣对此多有疑议,甚至在天子灵前质问过遗诏的真假。
所以皇太后……
是被逼死了吗?
“还有七日,停灵满四十九日。”
何琴书继续道:“今日朝臣忽然发难,欲将小皇子扶上大统,说要在灵前即皇帝位。皇太后不允,最后竟是自尽了。”
“自尽?”
王珊蹙眉,“不,不可能!皇太后不是软弱的人!”
“学生打听清楚了。宫里公公传话,皇太后真是自尽的。被朝臣逼狠了,说朝臣欺她,便拿出匕首抹了脖子。”
王珊沉默了。
是的,皇太后不是软弱的人。
她的儿子被人害死了,她怎能甘心?
她是要这些人给她儿子陪葬!
逼死太后……
“德怡亲王人呢?!”
王珊眼睛忽然瞪大了,“不好!快,去学校!所有学生不得回家!”
“先,先生怎么了?!”
“皇太后怕是已与德怡亲王说好了!德怡亲王乃是赵贵妃所生,若皇太后还在,便始终要压赵贵妃一头。而太后为了给陛下报仇,一旦自尽,不但可以给亲王借口,还能免除他的后顾之忧。再者,还能保住先帝血脉……”
何琴书稍一想,就明白了。
皇太后真不愧是向夫人的女儿!不光有勇还有谋!身为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又有几个人能舍弃这一切?德怡亲王一旦用了这借口起兵,那小皇子若有个什么,他可就说不清了。所以,他得一辈子护着小皇子。
“所以?京城会乱?”
她道:“学生这就找人去通知!”
学校外围有许多男子,这些人被称作保安。这是女圣办校时自创的一个称呼。这些保安就是保卫学校安全和女学生的。若真乱起来了,的确留在学校更安全。
“先生!”
刚准备出去,外面又传来了声音,“镇国公到访。”
“镇国公?快请堂上坐,我这便来!”
镇国公这个时候来,目的是什么,王珊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左挚比三年前更老了。甚至因着教书,编写教材,一只眼睛已近乎失明。
他在儿孙的搀扶下坐下,待王珊来了,便起身行礼。
王珊忙回礼。待礼毕后,左挚便说明了来意。
“皇太后薨逝,王先生知道了吗?”
“知道。”王珊点头,“国公爷是为此而来?”
左挚垂下眼。王珊感觉满满的伤感萦绕在这位老人身上。她亦垂下眼,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左挚那充满悲切的声音响起,“传弟不传子……三年前,陛下登上承天门时便预料到了这结局。皇太后允他前去,必也是预到了这结果。为子报仇不假,可更多的是为了咱们。”
“是。”
王珊颤着声音道:“学生惭愧,刚刚只想到了太后是为子报仇。”
“唉。”
左挚叹气,“昔年长姐总说,这世上的事不好做,她只是幸运罢了。文德皇帝在位时,尚有王德清这样的正直大臣辅佐,所...
以他们能把事办成了。可躺在棺梓里的陛下又有谁辅佐呢?老夫虽为国公,可一辈子未入仕,只是个闲散国公。而朝上的正直大臣大多被排挤,实力远不如当年的王德清……老夫领了天家一辈子的俸禄,到头来却让君父担下了所有……”
“镇国公,您想做什么?”
王珊望着他,“请您直言。”
“今日过后,天下之势已是难以预料。”
左挚望着王珊,“且保护好女校。德怡亲王虽有才能,但聪明之人往往计较得失。且经此事,得位不正之名恐难逃。舆论之事,往往真相如何不重要,能用之,便是好手段。新天子若难承猜测,必是要拉拢乡绅,如此……”
他尚能视物的那只眼透出哀切,“你们以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老先生。”
王珊道:“您是来道别的么?”
左挚愣了愣,随即笑了。
“我终于明白阿姐为何选你了。”
他点点头,“现在老夫入宫,与他们殴斗,老夫若死,新天子即便再想拉拢朝臣也不能将我阿姐从文庙里搬出去。阿姐只要还在文庙里,女校便关不得,你们的路也会好走些。”
“如此……”
王珊拱手,“请让珊陪您而去吧。”
见左挚想摆手,她提高了声音,“老先生,先生是将女校托付了我。可我也是六十有二的老人了,能做之事已不多。如您所见,我的眼睛也不好了,现在看书信都艰难。既如此,我为何不陪老先生一起去?为护先帝遗诏而死,得利之人岂能将我女校轻易交换出去?”
左挚沉默了半晌,呵呵笑了起来。
“是不是每个老东西都觉长寿是折磨?好,那便一起去吧!这份光总不能让我一个男子沾了,也得分一半给女子啊!”
何琴书又被叫了来。这一回她没有哭,只是静静聆听着恩师最后一次教诲。三年前,重要的书籍课本都被她藏起来了,现在恩师又将她叫来,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已不能哭了。
她得接过老师手里的重担,独自前行了。
风吹起,所有人弯腰作揖,目送着两个佝偻的背影离开。
第二日,镇国公、泙京女校校长为维护先帝遗诏与乱臣起了冲突,不幸罹难的消息传来后,尚不敢出门的百姓却是走出了家门,用家中白色的布料做了两朵白花放在了街道旁。
京城,一朵朵小白花绽放。明明是纯白一片,却生出了一股绚丽之感。
昨日晚上入宫抓了乱臣贼子,还尚未登基的德怡亲王听闻了这消息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挥挥手,吩咐道:“将镇国公尸身交还其家人,着其子继国公位。王校长已无家人,便安葬于女圣陵墓旁吧。另从抄家之物内各选珍宝二十件赐予王左二人用以陪葬。”
用抄家之物当陪葬品,很显然,新天子是要乱臣谢罪的意思。同时也有告诫天下官吏与乡绅的意思:民意不可违。
这些摆放于京城各街道的小白花已说明了一切。有些事,他做不得,乡绅也做不得,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太过了。
三年前起的斗争以一个时代的老人的牺牲而终结。
新天子登基了,改年号新昌。
叱咤于一个时代的老一辈在此谢幕。随着镇国公的离世,人们才感...
到,那个曾经风云大昭的左家或许也该谢幕了。
元钊、元懿先后离开了。
他们的儿女亦成了步履蹒跚的老人。
意气风发的新昌帝亦步入老迈。为了给自己“正名”,他果然如左挚预料的那般,慢慢将天平倾向于乡绅。
何琴书不似她的前辈们激进,甚至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就像个没尊严的狗。
当年迈的天子即将走向生命终点时,朝堂里传来了“女校不再享受拨款”的消息。
女校是左玉众筹出来的。可后来天家得到了利益,便专门拨款赞助女校。
这对女校是一笔很重要的钱,若没有了,办学将会更艰难。这些年,乡绅明里暗里地阻止女子求学,阻碍女校的发展,甚至有些人受不了诱|惑跳向了他们一边。
他们不再光明正大地提撤女官一事,但他们用尽了肮脏卑鄙的手段来阻碍她们。现在能维持女校继续下去的,只有左玉昔年留下的财产。
庄子的产出,一些工厂的产出。这些本该是左玉后人所有之物。可她的子孙还是秉承了她的意志,将大部分的钱投入到了女校、孤儿院以及各种慈善上。
而女校开支颇大,仅靠左陆两家是不够的。现在乡绅各种阻碍,还想将朝廷津贴取消,那样一来,女校真就开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本应是总校校长据理力争的时候,可已六十多岁的何琴书未像她的前辈那样带领学生反抗。她只是拄着拐杖,一家一户地去哀求。这宛若奴才一般的举止,惹得天下女子众怒,将所有的脏话都泼在了她身上。
对此,何琴书却毫无反应。
先生的血流了,可也只保得几十年太平。可这几十年真的太平吗?天子越是年老越是在意那些流言,生怕死后朝臣胡乱写他,真就彻底妥协了。
现在是取消女校津贴,以后呢?所以,那样牺牲自我的抗争是没有用的!先生错了,镇国公也错了!将希望寄托在君父身上是错的!这天下既是民为贵,那便该由民来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