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楚予昭按照往日习惯,会去看折子,折子批完,便在一张铺开的宣纸上作画。
洛白也跟了过去,就站在旁边,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做声,因为稍有动静,楚予昭便有可能将他赶走,便屏息凝神站在一旁。
楚予昭作画时神情专注而沉静,浓密的睫毛低垂,侧脸被烛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洛白看一会儿画,又看一会儿他。
“夫子这几天教你画画了没?”楚予昭一边画着远山,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洛白说:“教过了。”
“那你画得怎么样?”
洛白沉思了会儿,回道:“没有我的琴弹得好。”
“你还学会了弹琴?”楚予昭侧目看了他一眼。
洛白抓了抓自己手背,道:“会一点点吧,夫子也教了好久了。”
楚予昭今晚似乎兴致颇好,对着窗户下的琴抬了抬下巴:“去弹一曲给我听听。”
“啊,你要听我弹琴?”洛白惊喜地问。
楚予昭的笔顿了顿,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犹豫着没有回答。
但洛白已经自顾自走到琴旁,撩起衣摆款款坐下,楚予昭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洛白双手抚上琴弦,举手抬足间看上去颇似那么回事,让楚予昭心里安稳了些。
铮……
他挑动一根琴弦,发出声响后,又转头看向楚予昭,露出个略微忐忑和羞涩的笑,颊边浮起了一个小酒窝。
楚予昭轻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并在心里暗忖,等会不管他弹得如何,还是要夸奖那么一两句的。
大意了,终归还是大意了。
在听见洛白弹出一连串的琴声后,楚予昭脑海里只浮现出这一句话。
整个乾德宫,都响起了尖锐且毫无章法的琴声,像是一把锉刀,狠狠锉过所有人的耳膜,再直直灌入脑中,反复搅拌,将脑浆搅成了一团浆糊。
洛白双手在琴弦上激情拂动,身体跟着前倾后摇,微微阖目,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 楚予昭这才明白,他根本就没从夫子那里学会弹琴,只学会了弹琴的动作和神情。
他几次伸出手想要打断洛白,可看到他沉醉的模样,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只当他弹一小段便会收手。
可他这次又猜错了。
“鸡叫头声雾沉沉,提起花帕难开声……我是猫猫王啊……呜呜呜……猫猫王洗啊洗啊……香香呜呜呜……”
洛白开始边弹边唱,且声情并茂情难自已。
楚予昭没有犹豫,拔腿就往屋外走,刚出门,就看见成公公急急忙忙迎了上来,更远处还有几名面露痛苦的小太监在探头探脑。
“陛下,可是要去园子里逛逛?”成公公体贴地问。
“逛逛。”楚予昭大踏步往外走,成公公赶紧跟了上去。
等楚予昭从园子回来时,洛白已经沐浴过,半靠在他那架床头上,脸蛋儿板得紧紧的,怀里抱着那个白窝窝。
楚予昭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接过内侍递来的寝衣去沐浴。可等他从浴房出来时,洛白居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动。
楚予昭也没理他,将擦头发的帕子递给内侍,待他关好门后,也上了自己的床,斜依在床头上看书册。安静地翻了好几页后,眼皮也不抬地说了声:“行了行了,我听到你弹琴唱歌了,很不错。”
“真的?”洛白有点狐疑地问:“那你为什么走了?”
楚予昭又翻了一页:“临时有点事就走了。”
洛白脸上终于露出了笑,用手一下下摸着白窝窝:“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弹给你听的。”
楚予昭神情不变,眼睛继续盯着书页:“以后我想听了再劳烦你吧。”
“不劳烦,不劳烦。”洛白两只脚往下蹬,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抱着窝满足地翻了两个滚。
楚予昭这才抬眼,瞥了脚边床上那团翻滚的被子卷,默默松了口气。
时辰已经不早,他搁好书册,吹灭床头柜上的烛火,在黑暗中躺了下去,嘴里说:“别动了,安心睡觉。”
“嗯。”洛白果然没有再翻滚,在被子里躺着一动不动,只不过片刻后,又抬起头,去看脚那头另张床上的楚予昭。
他透过那层薄薄的床帐,看见楚予昭正面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月光从窗户洒进来,让他闭着的长睫都清晰可见。
“哥哥,你这样板正的躺着不累吗?”洛白看了一会儿后突然问。
楚予昭依旧躺着没动,似乎是睡着了。
洛白自觉无趣,重新躺了下去,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帐,又自言自语一般问:“你这两天睡觉要吹灯了,黑漆漆的习惯吗?”
他没想过楚予昭会回答,但静默了半瞬后,黑夜中竟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习惯。”
洛白倏地坐起身,兴奋地问:“哥哥你没睡着啊?”
“那又怎样?”楚予昭声音里带着几分放松的慵懒。
对哦,就算哥哥没睡着那又怎样?反正也不会陪自己玩,还会让他不准说话。
“不怎样,睡觉吧,睡觉了。”洛白不给楚予昭呵斥自己的机会,乖乖钻进了被窝。
等到屋内彻底安静,只响起洛白平稳规律的轻鼾声后,楚予昭才睁开了眼,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小腹。
自从让洛白搬到这屋子里和他同吃同住,折磨他数年的痛症就没有再发作过了,让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升起浓浓的迷惑。
大胤境内只要稍有名气的大夫,都曾给他诊治过,却没有丝毫效用。反而在遇到洛白还有小白后,那一人一豹都能控制他的痛症。
屋内响起洛白有节奏的鼾声,呼噜噜跟一只猫似的。这声音并不会影响楚予昭的睡眠,反而奇异的让他内心平静。
他也不再去想,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如此又过了几日,皇家每年一度的秋狩到来了。
皇家猎场在京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是圈起来的几座山头,每年到了这时,皇帝便会率领皇家子弟以及高官们的公子,一起去猎场狩猎。
洛白事先一点不知情,那天早上天才微微亮,他便被人从梦中摇醒,睁开眼看见了元福笑吟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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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福抖开手上的一袭月牙白骑装,道:“陛下早起床了,你也赶紧起来,等下要去出发去猎场。”
“猎场?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是打猎吗?去哪儿打猎?哥哥要去吗?你要去吗?”洛白迭声问。
“陛下要去的,我就不去了,成公公要跟着陛下,我就要留下守着乾德宫,别让人寻着空子趁机生事。”
元福一边给他解答,一边将他拉起身穿骑装,穿好后扯着洛白转了一圈儿,笑道:“公子就是好看,保管比那第一佳公子陈寤寐好看多了。”
“嗯,我可真好看。”
洛白今天没有什么心思对镜自照,只形式性地扭了扭,便迫不及待往外跑,被元福捉住洗漱后才放出了乾德宫。
广场上已经停了几辆马车,御林军们队列整齐地排着,只是没有看到楚予昭的身影。
洛白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被正在巡查的红四看见了,连忙唤他进了其中一辆空马车。
“红四哥哥,陛下呢?”洛白上了马车后,探出头追问。
“陛下在和几位公子说话,等会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