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然平安,那也恢复了正常的早朝,平常朝堂上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破事,臣子们可以争论得面红耳赤,但皇帝遇刺这事太过重大,反而没有一个人敢吭声,朝堂上竟然是难得的平静。
今日上朝,楚予昭有条不紊地处理了积压的国事,也没有提起猎场之事,让一直提着心的楚予垆松了口气,下朝后就直奔冷萃宫,去见了他的亲娘冷太妃。
冷太妃年约四十出头,因为保养得宜,瞧上去依旧美貌,听完楚予垆的话后,她不但没有轻松,神情反而冷肃下来。
“蠢材,本宫一直让你韬光养晦,千万别做那出格的事,牵扯到你在边境的舅舅。你偏偏要去绑那么个玩意儿,这下好了,遇上那一位出事,若是他要追查的话,你可怎么说得清?”
楚予垆这些天已经被冷贵妃骂过好几场,今日本是来报平安的,不曾想又是一通骂,便没好气地顶嘴:“舅舅舅舅,您心里就只有舅舅,倒是看看您在眼前的儿子啊。反正儿臣做什么都是错的,您就只担心会连累到舅舅。”
“我担心你舅舅还是为了你,为了冷家。”冷贵妃气得柳眉倒竖,“你以为那位为什么一直忍着你,那是因为你舅舅在边境,手握重兵。只要他一日拿着兵权,你就有翻身的一天。可你偏要信王府里那群所谓门客师爷,实则废物的馊主意,一次次恣意妄为擅行险招,总是险些要打乱本宫和你舅舅的筹谋。”
冷贵妃将手中茶盏重重搁下:“如果他回来后大发雷霆也就罢了,如此无声无息的,反而让人心里发慌,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楚予垆无所谓地道:“母妃放心,他这次遇刺也不是我做的,儿臣只是去绑他身旁的人,恰好撞见了而已。无非就一个玩意儿,一个娈宠,他忌惮舅舅,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拿儿臣怎么样。”
冷贵妃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时机尚未成熟,你得懂事一些,不要再添乱子了。”
“儿臣明白。”
楚予垆从皇宫回了王府,在前院并没见到一个下人,但也没往心里去,一边唤人去将师爷王瑾叫来,一边跨进了前厅。
刚进前厅,他就察觉到不对劲,厅内两旁站立着数名禁军,地上跪着几名王府门客师爷,接着就看到厅堂上首端坐着的那个人。
楚予垆险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待认清那人身旁侍立的红四,以及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王府门客后,终于反应过来,硬生生收住了想拔腿就逃的冲动,强作镇定地对着那人行礼道:“陛下。”
楚予昭垂眸靠着椅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悠悠敲着大腿,听到楚予垆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楚予垆也不敢问他怎么会出现在王府,只侧头去看地上跪着的师爷王瑾,但王瑾正面色如纸地发着抖,并没有收到他的目光暗示。
片刻后,楚予昭开门见山地问:“楚予垆,猎场围猎那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淡漠,但其中透出的森冷肃杀之意,令楚予垆骤然心惊胆寒,也明白了他出现在王府中的原因。
厅内跪着的人,加上旁边的禁卫,总共二十余人,却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整个厅堂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臣,臣没有做什么,没有做什么。”楚予垆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参与刺杀皇帝的事,只不过打算绑走一个娈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上皇帝那黑沉沉的目光,竟慌得话都快说不全。
楚予昭似是知道他会这样回答,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只道:“既然你没有做什么,那些出现在猎场的黑衣人,应该就是禄王府里下人的自作主张了。”
那些跪伏在地上的门客师爷,听到这话后都吓得面无人色,个个抬头看向楚予垆,满脸都是央求。
可楚予垆此时怎么能认,只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猎场黑衣人,臣,臣都不知道。”
旁边侧门打开,一名鼻青脸肿的人被推出来,跌在地上,他抬头看见楚予垆,立即嚎哭道:“王爷救我,王爷,小的那天只是听命去抓那小公子,并没有犯谋逆大罪啊,王爷救我。”
楚予垆假装不认识他,那手下竟爬过来抱住他的腿继续嚎哭,他不禁怒从心起,一个窝心脚踹出去,将那人兜出去好几丈,喷出口鲜血倒地不起。
红四在一旁冷笑道:“王爷,他可的确是王府的人,是您的手下,身契都还在王府里,可不能不认识啊。”
楚予垆知道已经没法再抵赖,只得对楚予昭道:“臣现在倒是想起来了,的确是有那么件事,只是去猎场请洛公子来王府做客。”
楚予昭站起身,慢悠悠地解开黑袍顶上的系扣,再往旁伸出了胳膊,一名禁卫立即递上了木杖。
楚予垆看楚予昭就那么拿着木杖,对着他缓缓走来,吓得瞳孔骤缩,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迭声喊:“陛下,陛下你不能对我这样,先帝,先帝也不会允许,陛下,你,我舅舅也不会允许的。”
不提他舅舅还好,这句话出口,他看见皇帝那双阴鸷的眼底掠过杀意,立即反应过来,冷汗涔涔地赶紧改口:“陛下,陛下遇刺的事,和臣无关啊,臣可以发誓,那些在猎场企图行刺陛下的黑衣人,绝对不是臣的人。”
楚予昭已经走到他身前,突然出声打断他:“谁告诉你朕是为了行刺的事?”
“啊?”楚予垆这下茫然了,一脸惶惑地看着他。
“朕要和你清算的,是你想绑走朕身边人的这笔账。”楚予昭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楚予垆张了张嘴,接着就道:“臣确实是想绑走洛白,可他无非,无非就是个玩意儿,陛下难道会为了个玩意儿来折辱臣?臣——”
“楚予垆,你可要想清楚了,朕的身边人,容不容得你这样羞辱?”
看着楚予昭眼神顷刻森冷到极致,楚予垆顿时明白过来,微张着嘴愣怔住。
那名少年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根本就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是一名普通的娈宠而已。以前他不管做了什么,皇帝都视若无睹,让他一直以为那是皇帝忌惮边境的冷柄。可这次动了那少年,皇帝竟然毫不顾忌的动手,可见那人对他很重要,而他也并没有那么忌惮冷柄。
“臣,臣……”楚予垆咽下还要祭出冷柄的话,又喊道:“臣是打算掳走洛公子,不过都是府中这群门客师爷的主意,和臣无关啊,是他们,都是他们擅自拿的主意。”
那群门客师爷,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常的确是为了投其所好,给楚予垆出了不少欺男霸女的歪主意,但见楚予垆竟然全推到他们身上,也都吓得脸青唇白。
楚予昭突然猛地举起手中木杖,楚予垆大叫一声闭上眼,缩着脖子往后退。但那一杖狠击下去后,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倒是身旁跪着的一名门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楚予垆战战兢兢睁开眼,看见那人正抱着腿躺在地上,小腿有些扭曲变形,显然骨头已经被砸断,却也不敢继续惨嚎,只忍着痛,汗水瞬间湿了身下的地面。
楚予昭一杖砸断门客的腿,那双狠厉的眼却锁定楚予垆没有移开,道:“既然王爷没有做出那种事,想必是王府里平日管教不严,手下人胆大妄为私自行动。如此目无主子的狗奴才,一刀斩了实数太轻,朕今日有兴致,就来替王爷管教管教,肃清王府风气。”
其他门客听闻这话,个个面如土色地向着楚予垆求救。
楚予垆此时如何敢管他们,只转开脸躲开了视线,任凭楚予昭一杖接着一杖狠击,厅堂里响起棍棒重重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楚予昭一直死死盯着楚予垆。楚予垆觉得那些木杖,每一下都是落在自己身上,每一声都让他心惊肉跳,魂不附体。
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分明就是一场杀鸡骇猴,但楚予昭看上去就像一名杀神阎罗,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觉得如果他再惹怒楚予昭的话,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自己。
而且下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患了病,这几个月要留在府中养病,就别再外出了。”
当楚予昭慢悠悠地用绢帕擦着手,带人离开王府后,楚予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一张脸白得堪比死人。
从那晚后,禄王楚予垆就突然告病在家休养,一连数日没有上朝。皇上对这名唯一的兄弟很是关心,在朝堂上提及楚予垆的病情时,蹙紧眉头十分关切,还遣御医去王府看诊。
冷太妃心知如果要去找皇帝的话,势必同那起暗杀皇帝的事扯在一起,反正只是圈禁几个月,正好她也省心,便自始至终没有出面替禄王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