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找的上辈子的那个人……”
伊修斯的嗓音低低的,哑哑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温泉池里的关系,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一点潮湿温热的水汽。
“如果你这辈子找不到他了,你怎么办?”
……如果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池愚心头突地一跳。睁开眼睛。
伊修斯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眼角肌肉不由也微微抽动一下。
“别激动。”伊修斯笑笑,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我只是说如果。”
“我不是激动。”池愚也笑了笑,心里有种很复杂的感觉,“我只是忽然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
“……”伊修斯睁大眼睛,盯着他。
池愚仰起头,背靠池壁,仰望着石壁洞穴黑漆漆的穹顶。
“想想觉得自己还挺没良心的,嘴上说把人家当恩人,这辈子一定要找到他说声谢谢,结果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去找他。”
伊修斯定定地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如同有火焰跳动。
“你只把他当恩人吗?”伊修斯问。
伊修斯这话若有深意。
池愚整个身子泡在温水里,身体很放松。
他懒得去想什么深意,只是淡淡地想道:
只把那个人当恩人吗?似乎也不是这样。
“他是上辈子唯一对我好过的人。”
池愚闭着眼睛,重新找回那种舒缓放松的状态。
“那时候我已经瞎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人来管我,没有人跟我说话。我有时候都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我像一块石头,沉在水底。眼看自己一点点地腐朽衰弱……”
“哦不对,不是‘眼看’。我都没有眼睛了。”
“……那时候几乎掐着手指,都能算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我以为我的余生就这样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一条鱼在死水里慢慢腐烂掉。变成我每天吃的那种烂鱼。”
“直到那一天他出现。”
“那天他忽然落水。说来也很奇怪,明明是游泳池,他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落水呢?”
“很奇怪的。现在想想,真的很奇怪的。”
“他像炸弹一样,直挺挺地砸下来。水面被砸出好大的动静,简直就是‘砰’!地巨响。”
“可是那时候的我不会多想。”
“我只知道,他的到来,打破了我一潭死水的生活。”
“我救了他,跟他聊了起来。”
“不知怎么就成了朋友。”
“在那之后,他每天来看望我,陪我说话,给我念书。”
“他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把我当成平等生命,把我当做朋友的人。”
池愚缓缓睁开眼,眼底有种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复杂情绪。
“你问我对他是什么感情,我其实说不清楚。”
“比起恩人,他更像是……精神支柱一样的存在。”
“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里没有光,甚至不是黑暗的。”
“那是虚无。”
“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感知不到。如果他不来,我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冷冰冰地躺在水底。”
“只有他来的时候,我才会感到,我还活着啊。”
池愚停顿了一下,嘴角渐渐带上自嘲的笑意。
“这样一下,我其实就是在利用他。”
“我把他当做我还活着的证明。我让他看我的伤,让他看我瞎掉的眼睛,我让他觉得我好可怜,我就是希望他多来看看我,多来陪我说话……我……”
话没说完,池愚忽然感到手臂一沉。
紧接着一股大力,他被拉得身子一歪,脑袋直接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伊修斯抱住了他。
“……?”池愚愣住了。
他感觉到那健壮的胸膛里传来心脏噗噗跳动的声音。
一下一下,像小锤子一样敲击他的耳膜。
“你活着。不需要任何证明。”伊修斯嗓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已经从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里走出来了。”
“你重新活过来了。”
池愚心头猛地一跳。
他忽然想起在副本里伊修斯溺水之后,他也是这样靠在伊修斯心口上,侧耳聆听有没有心跳。
他永远记得听到心跳声那一刻的狂喜和感动。
——伊修斯重新活过来了。
那个念头几乎令池愚喜极而泣。
而此时此刻伊修斯也对他说:
你重新活过来了。
他们就好像两个奇怪的医生。别的医生都是对病人宣告死亡,而他们对着彼此,宣告对方的重生。
池愚不由嘴角扬起。闭上眼,脑袋靠在伊修斯的胸膛上。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说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动机。
只是忍不住,很想靠上去,很想抱上去。
而伊修斯的回应是——
把他抱得更紧些。
“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吧。”
伊修斯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低声道,“我在这里陪你。”
池愚点点头。
那一晚,明明是睡在水里,明明周围的水波不时晃动。
池愚却梦见自己变成一棵树。
他的根系稳稳扎在泥土里,身前身后都是阳光。
阳光温暖明亮,照耀他的身躯,照亮他的前路。让他内心充满安定,不再漂泊流离。
……
一整晚,伊修斯都抱着他,在温暖的池水中安睡。
池愚是睡好了。
伊修斯整个人都给泡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