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眼中的画面很美。
阳光为蓝中间紫的花海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风过浪起,花海最中央有两点灼烈的火光交映。
铺洒在深黑木盖上的赤红长发被轻轻托起, 侧坐在棺木一侧的男人的红发也被风吹得晃动。
他的头发要短上不少,但向前俯身时,抵至肩膀的发丝向后飘起,从下方扬起的微卷发尾也顺势抚摸上了他带着微笑的脸庞。
源千穆没有急着起身,像是在等躺得僵硬的身体慢慢回暖。
与男人对视片刻,他对那句“我的”不置可否,光明正大地移开视线, 转而看向自己在阳光下缓慢将五指舒展开来的左手。
那些比烫伤更狰狞的裂痕依然不是重点, 他的目光一扫而过, 落到自己不知何时多了一件装饰的拇指底端。
一枚样式简单, 被表面细微的坑洼裂缝连累得更加寒碜的银戒, 说实话,不怎么好看。
破烂的戒指配上他只能说吓人的手, 倒还显得有些合适。
当然, 戴在他手上的这枚戒指, 没有诡谲的蓝光闪过, 没有再被放入什么奇怪的东西,已经又变回一枚普普通通的戒指了。
“……呵。”
源千穆打量了戒指半晌, 便将手捏成拳, 淡然地闭上眼, 似是将心神浸入脑中有些遥远的记忆里, 从许多年前梳理到现在。
很久以后,久到阳光照来的方向出现偏移。
他说:“我还以为, 你会按照你的喜好, 要么往里面加一点, 要么帮我删掉一点。”
“的确这么打算过,你做了太多错误的选择,只有我来引导,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男人毫不避讳他永远不变的掌控欲,但话音一转,又提起了他改变心意的理由。
手指绕住弟弟的一缕发丝,他唇角的弧度扩大,暗红眸中浮现一抹幽深:“后来想想,即使会有不安分的因素剔除不掉,与更重要的一点相比,顿时也无所谓了。全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不是么?”
“我费尽心思救回来的弟弟,必须原封不动,完好无损。嗯,就算缺掉的是我讨厌的部分,我也会不高兴的。”
“虽然似乎应该感谢你的这份傲慢,但不直说,我也会不高兴。”源千穆说,“现在高兴可能还太早了点,你对我的听话程度总不会还有误解吧,哥·哥?”
“嗯?”男人的重点不出意外地立刻偏移,眉眼间似还现出了几分满意之色,“终于开口叫哥哥了啊,不错,我很高兴,就当做不知道你又在想怎么糊弄我,一脚把我踹开了。”
源千穆神色坦荡:“我现在动不了,跑不掉,完完全全被你上了锁,还能怎么踹开你呢?”
“好啦,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用说了。”
不必说,源千穆从死亡的安宁中醒来后,仍旧不会放弃抗争。
不必说,男人连弟弟身上最让他头疼的不驯也不肯抛弃,自然更不会松手放开他。
再说下去又要开始对戏,男人显然对这一套毫无真心可言的表演失去了兴趣,他更关心两人兄弟感情上的细微变化,不,应该说,他简直兴致勃勃:“有了一个可靠兄长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挺不错?”
“……”
源千穆对男人这莫名好哄的积极表现不予评价,他只是勉强认下了这个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组的扭曲兄弟关系,这不代表他认可了男人本身,亦或者他日后就要跟他好脸相对,该怀疑的该反抗的,依然照旧。
关系略微缓和了一丁点的变化也就体现在,他对男人稍稍多了点耐心,换做以前,他早就用不掺假的真话把他气死在当场——也不排除要为某个不知道去哪儿了的FBI着想,免得男人怒不可遏地去找FBI算账的可能性。
毕竟,在源千穆的认知里,“可靠兄长”这种生物,他应该已经有了。
如今才苏醒,他刚开始加载的记忆还不够清晰,但仅仅记得大概的那一部分内容便告诉他,诸星大——真名好像叫赤什么一的男人,除了厨艺极度不精外,其他方面样样体贴,至少比身为黑衣组织BOSS的这个兄长靠谱一百倍。
所以实话最好不要说出来。
源千穆把一个弄不好就会死人的问题敷衍了过去,所幸男人并不指望得到当事人的亲口回答,他单方面认定了自己就是最可靠的兄长,没有之一,能继续保持好心情就是好事。
“哈哈,你在我眼里越来越可爱了,格兰多纳。”
“格兰多纳只是代号,麻烦叫我名字,谢谢。”
“唔,名字——说到这里,‘千穆’只能我们私下叫,现在,重回人间的你不再是‘源千穆’了,得换一个名字才行。”
男人以轻松自然的语气,无情剥夺了一个人的未来,有所好转的气氛似有了将要崩裂的迹象。
然而,并没有。
源千穆只是平静地注视他。
对这个男人不报任何天真的希望,自然就能无动于衷,他们就是这般分裂而矛盾的关系。
“换成什么?”源千穆问。
男人没有让源千穆自己取名的打算,因为要换用的名字,男人自己早已经替他准备好了。
“江崎源。”
“……”
“对,是我的名字。”男人,亦或者,全名便是【江崎源】的黑衣组织BOSS笑着说,猩红的眼眸因愉悦而闪烁星光。
“从今天起,它也是你对外的名字了。”
“……江、崎、源。”
源千穆重复。
光把名塞给他还不够,现在连姓也要忙不迭地加在他身上——也无所谓。
只是一个能用的名字而已。
切切实实经历了一场死亡,源千穆的心境也有所变化,至少死过一次的他,可以还算冷静地接受自己已然彻底失去自由。
反应不会像以前那么太大,因为清楚没有必要。
他总会取回自己真正的名字。
“你总会取回自己真正的名字。正在这么想,对吗?”
江崎源温柔地道出他此刻的想法,却并不觉得气恼。
“没有问题,有念想才能保持活力,我知道,总要给你一点希望才行。所以,在你的梦想实现之前……”
说着,江崎源伸手托起弟弟的后脑,帮他抬头,随后手掌下移,停在弟弟变得饱满有活力的后背,轻轻用力,帮他坐了起来。
举手之劳后,他顺势抱了抱模样比死前年轻了几岁的源千穆,在他耳边宽慰般地鼓励道:“就在我的注视下,尽情地挣扎吧,千穆。”
“行,我争取早日成功。”
“那我拭目以待,不加倍地努力可不行哦。”
“好了,一直在外面吹风也不是事,回去吧,虽然作为对那两人的惩罚,这几年不会允许你们见面,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应该想见的两个人还好好的,我还不至于对忠心耿耿的他们撒气。”
他说的是Gin和贝尔摩德。
源千穆很轻易就从记忆中找出了那两人的身影。
许是心中有太多感怀,他沉默着将双腿缓慢放下,踩进柔软的花丛,把江崎源来迎接他时带来的花束留在了寂寥的棺盖上。
江崎源在前面的几步之外等他,他在不断汇拢的气力的帮助下站直,略微拍展西装上的褶皱,却没有急着朝前方走近。
与那个男人相隔数米,源千穆突然又道:“没有干脆地删掉,却把他们的颜色和模样抹掉,你很无聊?”
“不是无聊,我只是记仇而已。”江崎源摊手,毫无还是被抓出干涉痕迹的愧意,“记得有这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存在过就行了,反正见了面就能想起来,见不到的时候,想不起来样子也无所谓,我不想让他们再冒出来害你分心。”
江崎源解释完,似是不在意地反问:“那么,你想见他们吗,千穆?”
只用了一瞬来模仿,源千穆露出了一个与男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微笑:单纯的肌肉抽动,真实的笑意少之又少,犹如戴上便再难摘掉的面具。
“我不想。”
“嗯,很好。”
得到无人在意的夸奖过后,源千穆再一次回到了牢笼。
他在组织的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研究所,研究的对象跟一年前——他回来以后才知道,震荡警视厅的摩天轮爆炸案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并无变化,依然是他自己。
他现在用的这具身体,属于有好处也有弊端的克隆产物,虽然经过改造,体内蕴藏了超出常人数倍的力量,甚至可以说已然超出了“人类”的范畴,但也保留了他自身便有的、至今无法根治的基因缺陷,导致他如今活了过来,仍旧要为治病而努力。
再有便是覆满左臂与小半身躯的裂痕,据江崎源的说法,裂痕来源于他意念深处保留下的最刻骨铭心的印记,也就是身体在爆炸中被瞬间撕裂的痛楚,随意识转移而呈现在新的躯体上,暂时找不到去除的办法。
去不掉就算了,源千穆本身便不是很在意外表的缺陷,更何况只是戴好手套就能解决的小事。
其后的两年,攻克基因病还是他的主要目标,不过并没有当初那么着急,他还有时间完成江崎源交给他的另一个任务。
于是,源千穆变成了一家空壳医企的社长,兼职数码宝贝培育师的“江崎源”。
在数码世界颇具地位的亚古兽阿古博士,是他以政府官方人员的身份接触数码世界时,偶然相遇并成为伙伴的数码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