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么说了,只会让白修更兴奋。
所以少年只是冷眼旁观,面色无澜,像极了是在听一出蹩脚的曲戏。
这种反应让原本眸光熠熠的白修顿了顿,微微敛下了神色。
“哥,”他问,“你是不是还在想反驳我,觉得易老师对你才是真心?”
薄溪云却是神色平静地说:“我不想和你提他的感情。”
晕车的后遗症仍未褪去,少年依旧面无血色,看起来就很是虚弱。
唯有他那一双眼眸亮而沉静,声音也是一字一句,如此清晰。
“对着你说一个字,都是脏了他。”
白修皱眉,似是心神巨震,面容间流露出了明显的苦涩:“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呢,哥?”
“多年前,你就彻底地把我忘记了。”
白修呼吸急促起来,声带颤意。
“直到现在,你也不愿意多看一眼我对你的感情。”
薄溪云低头闷咳了两声,勉强压下仍未消退的恶心感,抬手按了按抽痛的额角。
这人又开始用新的套路了。
白修还在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白宋,我多想和你一起长大。”
“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之后再也没有人那样陪着我了。”
“你知道我长到现在,因为先天性哮喘做过多少次治疗吗?如果不是想着找你,我或许都没办法坚持到现在。”
他哑声说。
“所以,我永远不可能放下你。”
薄溪云又咳了两声,勉强呼出一口气,低声开口。
“白修,我再劝你一次。”
他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就像之前在冬令营被胡鹏围堵,他在那次通话里,最后一次劝诫白宋那样。
“放我走,好好想清楚,不要再把任何人当成你的玩具。”
但显然,白修比白宋的心思深沉多了。
他没有一点被揭穿了本质的恼羞成怒或是神色失控,反而拧起眉,满脸失落。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白修的声音逐渐带上了质问,增添了无形的压迫感。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当初是你头也不回地丢下了我,忘记了我们的一切,独自来到白家,过上了那么优渥的生活。”
“你想过我吗?”
白修问。
“你知道我哮喘发作的时候有多难受吗?我的病需要大量的药物和长期治疗,这些都要耗费大笔的金钱。本来白家可以承担这些费用,可是我却只能待在柳家,根本没办法回到原本属于我的家庭。而我本人就这样以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份,被生生耽搁了这么多年!”
说到最后,白修尾音发颤,近乎失态,像是从小积压了这么久的委屈,统统爆发了出来。
他赤红着双目,问薄溪云。
“你在白家当着小少爷幸福地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想过我吗?”
白修这话,直接戳破了两人之间最大的矛盾。
对这种命运玩笑似的造化弄人,即使再冷静的人身处其中,都很难无动于衷。
毕竟这不只是简单的几句描述,而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现实。
整整十余年的身份错换。
白修是真正的,被耽搁了的那个人。
白修的胸膛急剧起伏着,面色哀痛,仿佛在逼问薄溪云的同时,他也在受着同样的锥心之痛。
许久,他才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
“但我不怪你,哥。”
他还很轻地,对着薄溪云笑了一下,像是就此消解了一切过去的旧债。
“只要你和我一起,我不会介怀过去的事。”
“我们还有很长的以后。”
薄溪云沉默地捏着自己的指尖。
他确定了。
白修真的在pua他。
从刚刚说薄溪云害得易钟深那么辛苦,到现在责备他这个假儿子让白修无法回到自己的家。
方方面面,各种过错,明暗指责。
一点一点地把人的自信踩进泥里。
然后再大度地表明原谅,暗示他,像他这样的人,只有自己才会不计较,予以接纳。
薄溪云低低吸了一口气。
他给过白修机会了。
对方却变本加厉。
“你没能回到白家,不是我的原因。”
换做真被打击到的人,或许的确会很难直接说出这句话。
似乎不去责怪自己,也需要足够的勇气。
哪怕不像是白修和薄溪云这样真假身份的复杂关系,很多人在接受到旁人的指责时,也可能会忍不住对自己生出怀疑。
即使不单是自己的错,
但薄溪云不会。
他从不会被别人影响心绪,他如此自律,清楚地认识自己。
“你的病,也和我没有关系。”
“这么多年,柳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他们当初是因为心疼女儿才会和白格磊决裂,坚决不肯给出孩子。对你的治疗,也从来都尽心尽力。”
薄溪云拒绝了白修的偷换概念。
即使白修这些年因为没能回到白家而失去了什么,那也不是薄溪云的过错。
“而且,一个多月前,白格磊这么突然地发现了自己亲儿子的消息——白修,这件事难道和你没有关系吗?”
薄溪云说。
“如果不是你说自己气管不舒服,执意要去外省治疗,不肯留在市内。柳家又怎么会在出省的时候被白格磊发现?”
他一针见血。
“你自己想回白家,想追求更优渥的生活,就不要把过错推到我的身上了。”
白修温和的面色终于冷了下来。
他勾唇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倒像是白修真正的笑了,带着逼人的冷意。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薄溪云平淡地看着他,说。
“因为你和白宋也没什么两样。”
当初白宋也被薄溪云直接拆穿了他那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做大伯儿子的隐秘念头。
只是这种说法,对于自视甚高的白修来说,已经近似于羞辱。
他的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
半晌,白修才低笑一声:“那个傻.逼怎么配和我比。”
“我和他不一样,哥。”白修的面色重新温和起来,说,“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而白家,是我的。”
正说着,白修掌中的手机振了一下,他扫了一眼,眼底笑意更深。
“哦,现在易老师准备走了,你也要是我的了。”
薄溪云皱了皱眉。
学长要去哪儿?
见少年的反应,白修好心地没有卖关子,他将手机转了过来,亮给薄溪云看。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一个半小时后从Q市飞往B城的头等舱机票,而乘客的名字——
赫然正是易钟深。
白修把手机收了回去。
“对了,我朋友还拍到了他去机场的照片。”
瞥见薄溪云的神色,白修笑了笑,说。
“是不是想问,他为什么突然走?”
“你不是说过吗,你刚刚还在想,易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确实,他似乎真的不太好,又出现了应激的反应,还挺严重的。”
“不过,不需要哥再费心思考怎么去安抚了,易老师会回B城,得到最好的治疗。”
白修低笑。
“不会再打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