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行船弄月(2 / 2)

天宇开霁 素光同 8138 字 2023-06-25

华瑶拍了一下马背,枣红马踏蹄而去。她略作思索,又喊来几名暗卫,派遣他们传信给杜兰泽、金玉遐、谢云潇等人。

*

是夜,朴月梭抵达医馆,某一位太医收治了他。太医摸过他的脉象,断定他身染疫病,便给了他一碗凉血解毒的汤药。

朴月梭喝过药,坐到一张竹床上,心里还惦记着明日的公务,喉咙中渐渐涌出一股浓郁的咸腥味。他捂住胸口,咳嗽不止,五脏六腑蓦地迸发一阵剧痛。他掩袖遮面,吐出一大口血,忽而被人搀住了手臂。

他费力地扭过头,见到了燕雨。

朴月梭与燕雨、齐风相识多年。他们三人一同陪伴华瑶长大,幼时曾经一起玩过投壶、折纸、扮鬼脸、捉迷藏之类的游戏,交情还算不错。

事过境迁,众人皆非昔日玩伴,朴月梭颇为感慨:“许久不见,燕大人。”

燕雨皱紧眉头:“你真倒霉,快死了吗?”

朴月梭摇头不语。他精疲力竭,手背上青筋暴起,垂首一口接一口地吐血。

殷红的鲜血溅满了燕雨的衣袍。

燕雨被朴月梭吓了一跳,生怕他会把肠子吐出来。

朴月梭是华瑶的表兄,自小就有端正温和的性格,对待下人十分宽厚。在燕雨的眼里,朴月梭算是半个主子。

燕雨一时慌乱道:“你不会真要死了吧?”

留守医馆的太医走到近前,抓起朴月梭的手腕,细查他的脉象。

那太医的面容显得煞白,燕雨还在一旁问:“太医,您好歹说句话啊,朴公子没事吧?”

太医只说:“快、快叫人!”

燕雨脸色一变,大喊道:“喂,来人啊!救命!朝廷命官快死了!哪个大夫出来管管!汤沃雪呢,她去哪儿了!”

医馆中的杂役回答:“汤大夫还在外头诊治病人……”

燕雨跪到床榻上,挥剑撑开一扇木窗,面朝庭院,高声叫嚷:“汤沃雪!汤沃雪!要死人了!”

汤沃雪远远地回应道:“吵什么吵!你叫魂呢?”

汤沃雪一路狂奔到了屋舍,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不禁心下一寒,连忙扶稳了朴月梭的身体,立刻用银针封住他的几处穴道。

她检查他的脉象与面色,低声呢喃道:“他没染疫病,他中毒了。”

朴月梭是皇帝亲派的官员,又是出身于翰林院的清流一党。他身受剧毒,绝非一桩小事,势必牵涉朝廷的党派之争,乃至皇子与公主的帝位之争。

在场的太医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哑声警告汤沃雪:“汤大夫,您慎言。”

汤沃雪镇定如常:“燕大人,你去请公主……”

汤沃雪一句话没讲完,华瑶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怎么了,你们找我什么事?”

华瑶和谢云潇都站在这一间屋舍的门外,太医跪求他们不要入内。

那太医道:“二位殿下,舍间聚集血气、病气与疫气,微臣叩请二位殿下远离此地。”

夜色弥漫,青石窗台上立着一对红烛,汤沃雪在昏暗的烛光里直言不讳道:“你们进来也没事,朴公子刚刚晕过去了。他被人下了剧毒,危在旦夕,我不一定救得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华瑶惊诧道,“谁敢给他下毒?”

汤沃雪的语调平静无起伏:“他刚喝过一碗药。”

太医扒到窗前,探出半个脑袋,坦荡地直视华瑶:“朴公子来时高烧不止,疫气不退,微臣就开了药方,煮了汤药,不曾有半分懈怠,何来下毒一说?”

华瑶道:“汤大夫有没有看过药方?”

“我看过了,”汤沃雪深吸一口气,“朴公子脾阳受损,手足厥冷,寒邪蕴结壅滞。我猜测他原先就中了轻微的寒草之毒。太医给他开了一副清热凉血的方子,这一副药剂下去,拿掉了朴公子半条命。”

太医与汤沃雪针锋相对:“若真如你所说,朴公子本有寒毒,他怎会潮热盗汗,机窍阻闭?”

汤沃雪解释道:“朴公子忙于公务,寝食俱废。时下天冷,他穿得这么少,除了中毒以外,还有虚劳之症,气阴两虚,就弄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华瑶旁听他们的对话,立即插了一嘴:“所以,先前就有人给朴公子下了毒,不过毒性轻微,不易察觉。随后太医误诊,开错了方子,朴公子病情加重,九死一生。”

汤沃雪平静道:“正如殿下所言。”

太医侧倚窗前,汗如雨下。

华瑶细思此事,心头顿生疑虑。她正要传信给方谨,前方又送来急报——原来朴月梭的症状并非孤例,营地里竟有数百个平民病重吐血。

众多大夫束手无策,御药房的官员惊恐非常,方谨与顾川柏已经带着一批人马赶去主持大局了。

说来奇怪,京城瘟疫的发源之地,恰好位于南北街衢,从南到北,贯通了华瑶与方谨的公主府。因此,方谨才会和华瑶联手筹建营地,收买民心。姐妹二人身负重责,半点差错也出不得。

华瑶跑出医馆,刚好撞见杜兰泽。

三言两语之间,华瑶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派遣齐风护送杜兰泽前往营地,传达她的旨意,阻止所有病患服用汤药,再派大夫详查每一位病患的寒毒之症。

杜兰泽领旨告退。

天地晦暝,广阔的苍穹一望无际,华瑶眺望远景,心知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她牵住谢云潇的手腕,严肃道:“先前你来过医馆,也查过药材,有没有见到汤沃雪所说的寒草?”

“没有,”谢云潇低声说,“药材的数目不多不少,并无差误。”

华瑶又问:“有没有形迹可疑之人?”

谢云潇的食指轻扣她的手背:“我未曾目睹任何异状。”

华瑶蹙眉,喃喃自语道:“朴月梭没吃晚饭,那他白天的饮食肯定有问题。寒草的毒性轻微,大量服用才能见效。今天夜里,千百人几乎同时毒发……那些寒草,从哪里运过来的?京城封锁了河道,就连运送贡品的货船都进不来,各大药商的船队……倒是往来畅通。营地的药材与米粮多半来自于船运,这其中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