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林叶第一次对婆婆产生了怀疑,不是带着负面情绪的怀疑,而是对所有事情都和婆婆有关的怀疑。
那个已经走了好久的老太婆,可能把今时今日的每一步都算计的仔仔细细吧。
靠坐在窗口,看着夜空,林叶此时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有想她。
那个老太婆啊,真的想她了。
“你那时候什么都不跟我说,是觉得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林叶自言自语了一声。
然后拿起酒壶灌了一口,这是新酒,入口辛辣,没有那种一线入喉的温润,有的,只是走到哪儿烧到哪儿的凛冽。
他这会儿谁也不想见,哪怕是子奈,哪怕是小姨。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坐一会儿,在一个无人的夜里,想想那个已经故去多年的老太婆,想想她一声一声叫幺儿时候的样子。
“干一票大的。”
林叶又喝了一口酒后,朝着天空中把酒壶举起来示意了一下。
像是在给那早已故去的人敬一杯,又像是在告诉臻天一声,老子,要,干一票大的。
回想起来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婆婆的时候,婆婆就站在门口,在他进门之前,把他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婆婆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啊,怎么看着这么惹人心疼。
林叶对婆婆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看着瘦瘦小小,但我不弱。
婆婆说,你这样子,还敢说自己不弱?
林叶说,我只和你说一次,希望你记住,以后这院子里劈柴担水的力气活都是我的了,我弱不弱,老婆婆你自己看着就是。
那时候他小,挑不动满满的两桶水,他就挑两个半桶水,多走一次就是了。
他没办法一口气把需要用的柴火都劈出来,那他就多干,无非就是少休息一会儿罢了。
在那个时候婆婆就知道,他真的只是看起来瘦瘦小小,而不是弱小。
林叶,从小就是一个内心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人。
哪有正常人,在那么小的年纪,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一个毒誓的。
“嘿!”
林叶朝着远处喊了一声,那是空荡荡的夜晚,但他知道,一定有人能听得到。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今天心情有些好,所以想喝酒,你要不要出来陪我喝一杯。”
林叶喊完了这一声后就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很清楚,依着那个人的性子,喊一次出来也就出来了,喊一次不出来那喊多少次也出不来。
片刻之后,戴着一个斗笠抱着一把无鞘长刀的随轻去便出现在林叶面前。
林叶坐在上山那条石阶小路上,他出现在林叶面前的时候,斗笠上还有露水在往下滴,所以他一直都在。
这个夜晚即将过去,光明即将来临。
林叶其实已经在这个地方自己喝了好长时间的酒,而他在林叶看不到的地方,看着林叶喝了好长时间的酒。
“喝多了?”
随轻去嗓音清冷的问了一句,似乎是有些不悦。
林叶摇头:“修行者啊......哪怕只是拔萃境的修行者,不管喝了多少酒,若说真的喝多了那也是装的。”
随轻去道:“那你现在是装的?”
林叶道:“我现在还不想把酒劲散了,先这样吧,回去之前我会散了的,不会让他们看出来。”
随轻去:“难题?”
林叶摇头:“你应该了解我,这世上所有的难题,都不值得我喝醉酒。”
随轻去:“好事?”
林叶又摇头:“按理说应该是好事,毕竟也算拨开云雾见了晴天,但怎么想,也好像不该算作什么好事。”
随轻去道:“懂了。”
他在林叶身边坐下来,伸手把林叶手里的那个酒壶拿过来。
林叶是拎着两个大酒坛子上来的,那两个酒坛子加起来,至少有八十斤酒。
他喝了大半夜,但实际上,可能喝了也就十来斤而已。
一壶酒喝没了,就把酒壶探进酒缸里灌满,如此反复。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酒?”
“后厨新酿的,酿了三缸,我偷出来两缸,我以为这点酒对我来说,也就够前半夜的。”
随轻去撇了他一眼。
“以前我想过,真要是和你坐下来,能认认真真的聊一次,我最应该问你什么。”
林叶往后躺了下去,就躺在石头台阶上,也不嫌弃硌得慌。
“我用了差不多一整夜的时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该先和你说点什么,再和你说点什么,拉近拉近关系然后再问我想知道的事。”
林叶看向随轻去:“你......”
随轻去回答:“我不是。”
林叶一怔。
其实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他那时候是年纪小,但他还不至于真的完全记不清楚他哥的样子。
随轻去又喝了一口酒后说道:“我本该是,但我不是,他本该是,但他也不是。”
林叶一皱眉。
随轻去道:“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林叶忽然想骂街,狠狠的有多脏就骂多脏的骂街。
因为他真的听懂了。
随轻去不是他记忆里已经稍稍有些模糊了大哥,那个带着一把刀离开家门,说去报仇,头也不回但挥了挥手的大哥。
而这个记忆中的大哥,也不是他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