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劲来的贾康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好道:“兵部那位姓何的左侍郎率玄武营夺了五城兵马司的权,是一步堪称一箭三雕的妙手,康年猜测,这大概是首辅杨公的部署,一来将京都城牢牢握在掌心之中,有这两三万亲军听令,不怕二皇子能耍出什么花样来;二来,就藩江州的宁王除非挑明了要篡位夺权,否则进了京也是无计可施;三来,我猜五城兵马司那一正两副三位指挥使,至少有一人是郭奉平的暗子,天子亲军接管京都城九门防务,天策大将军奉旨回京,就只能轻车简从。虽然单独一人翻不起风浪来,但怕就怕郭奉平跟二皇子或是宁王暗通款曲,公子在雍州,总归是比身在南疆离着京畿近些,一旦风向有变,可以带兵迅速平乱。”
捻着棋子的观星楼主笑意浅淡,问道:“平谁家的乱?”
贾康年答得行云流水,“平京都城的乱。”
陈无双又问道:“带谁家的兵?”
贾康年更加理直气壮,“自然是公子的兵。”
陈无双幽幽叹息,低头道:“师伯的遗言,我一个字都不敢忘。只是···贾先生可知道,看顾万里江山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啊。”
贾康年冷笑道:“难道公子作为司天监观星楼主,就不用看顾天下了?江湖恩怨是你自己的,至于治国理政,有的是读书人替天家操心,就算不说这些后话,公子就不担心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陈无双先是惊愕,领会他话里遮遮掩掩的意思之后,苦笑道:“先生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江湖上出生入死走了这两趟,过云澜大江、进西北荒漠,穷山恶水连番从身前逢迎,倒把死这个字轻看了。”
神情微变的贾康年叹了口气,都说是行走江湖行走江湖,可惜真正见过江湖壮阔、江湖险恶的却是陈无双这种人物,那些只敢在浅滩上扑腾几下的小鱼小虾,嘴上挂着恩怨情仇,恐怕到死也理解不了一入江湖岁月催这句话的含义。
再度开口,病恹恹的贾康年语气已经平静下来,只是还能听出带着几分微醺醉意的疏狂,“最后还有个其四。从公子这次回京开始算,天底下对你而言就只剩下两种人了。”
陈无双深以为然,打趣道:“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公子爷以前喜欢往流香江脂粉堆里凑,可现在有了师伯给我定下名分的妾室,有了早定婚约的墨莉,那种地方是不大敢去了,贾先生要是说女人,大寒或者张正言那王八蛋倒是愿意多听几句。”
躲在观星楼后边跟大核桃窃窃私语的穷酸书生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心虚抬头四处打量一番,见左近没有旁人,豪气顿生,拍着胸脯道:“姑娘别看我现在寄人篱下,无双公子的脾气你当然再是清楚不过,总有张某人扬名立万的时候。”
大核桃红着脸,羞答答低下头嗯了一声,“我信你。”
连廊里的贾康年懒得理会陈无双插科打诨,纠正道:“一者是敌,再者是友,没有第三个说法。那位至今未被褫夺爵位的靖南公爷应该是敌非友,听说道家祖庭鹰潭山那边,还有个想要跟公子一竞短长的年轻道士?”
陈无双大咧咧挠了把胯下,“竞他娘的屁!脱下裤子比一比,公子爷一定比他长出一大截。”
都是男人,间或扯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反倒让贾康年觉得司天监这位观星楼主压根没有拿着他当外人,嘿笑道:“要是像公子说得这么个比法,贾某也不一定输给他。”
两人心照不宣哈哈大笑,惹得八仙桌旁的常半仙连连侧目,撇嘴道:“就说读书人十有八九都是一肚子坏水,姓贾的书生倒跟陈无双那混账小子臭味相投,俩人凑到一块,指不定在算计谁,老夫这几天可得多长个心眼。”
许佑乾倒吸一口凉气,往连廊里瞥了一眼,暗自盘算得跟陈大哥走得再近些,最好能跟他一起算计别人,而不是被他算计自家的银子,一样水土养百样人呐,楚州岳阳城有黄大都督家那一个傻妞就够了。
笑过一阵,贾康年问道:“先问公子一句,南疆那些凶兽,当真能从十万大山跑出来?”
陈无双收敛起笑意,正色点头道:“贾先生不是修士,这里面的事情想不通也是情有可原。越秀剑阁再往南,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剑山,是万年前显赫一时的剑修门派遗址,曾有人将七位仙人仙魂做法器,布下一座阵法作为阻隔,所以凶兽才不敢越雷池一步。”
贾康年唏嘘道:“我在观星楼里的藏书中看过这一段,还以为是神怪话本里的故事,没想到不只真有仙人,竟然也真有能斩杀仙人的人。”
陈无双没有多做解释,就算是放在如今,江湖中知道两百年前逢春公是因力斩仙人而身死昆仑的也是极少数,遑论贾康年这么一个读书人,继续道:“人力终有竟时,那座阵法原本就面临难以为继的局面,任平生踏足十二品境界时引动天地呼应,给阵法带去不可估量的影响,没了阻隔,十万大山里的凶兽当然能出来作乱。”
贾康年偏头看向水潭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黑虎,惊悸难言。
陈无双笑了声,“先生想说的其四,是不是有意让司天监置身事外,伺机借凶兽之手,削弱鹰潭山、越秀剑阁乃至整个江湖的实力?”
贾康年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点头称是。
年轻观星楼主把那坛只喝了两口的铁榔头递给他,缓缓起身,下一句话如巨石投湖:“读了兵书总该学以致用才是,不知道贾先生肯不肯以读书人的身份,统兵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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