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惜宁思考了一阵后在背包里面摸索了一阵, 他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姬松:“给。”
姬松疑惑的抬眼:“这是什么?”
颜惜宁将油纸包放在案桌上向前推了推:“萨其马,是一种甜食。”
姬松不明白颜惜宁为什么突然给他一包甜食,正当他想拒绝时,他听到颜惜宁的声音传来:“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食能让心情好起来。这次出门我做的甜点不是很多,萨其马是最甜的。不过你放心,不是甜到齁的那种,你尝尝就知道了。”
姬松垂下眼帘看着面前散发着蜜糖甜味的油纸包,堵在心中的那团气不知不觉的消散了很多。他将油纸包往颜惜宁的方向推了推:“我不爱甜食。”
颜惜宁眉头微微上挑,不爱甜食?第一次见面一个人吃了一大碗陈皮红豆沙的是谁?
姬松言出必行,在帐篷中休息片刻之后他便带着颜惜宁出了帐篷。
围场中身份最尊贵的除了陛下便是几位皇子了,他们一出帐篷便遇到了不少前来套近乎的王公贵族。好在姬松极有威严,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他们。纵然如此,跟在姬松身后的颜惜宁背心处也出了不少汗。
好不容易挤出帐篷区之后,颜惜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累。”
姬松眉头微微皱起:“才走了几步路就累了?”
颜惜宁解释道:“我说的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累。刚刚那些大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说的话太委婉了,我听不懂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担心哪句话说不好给容王府抹黑。”
姬松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片刻之后他转过了头平静的看向前方:“你只要守住本心,不受他们的利诱,即便再不会说话,他们也奈何不了你。”
颜惜宁这才展开了笑颜:“嗯!”
想要摘香椿,就得穿过一片草地。此时此刻草地上热闹非凡,放眼看去,膘肥体壮的骏马成群结队,身材细长的猎犬三五成群,一只只雄鹰展翅高飞……来参加春猎的人们神采奕奕谈笑风生,他们在春光中呼朋唤友好生惬意。
这让从没参加过春猎的颜惜宁心中也升出了一种豪迈之情,只是当他低下头看见面前的轮椅时,他心头的热情又落回了远处。
周围的马鸣犬吠如此闹腾,可颜惜宁却觉得轮椅周围有一堵高墙。热闹是他们的,高墙内的姬松只有轮椅为伴。他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若是姬松的双腿能站起来该多好啊,作为炽翎军的元帅,此时此刻应当是他展示身手的绝佳机会,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坐在轮椅中任由人摆布。
颜惜宁本来不想多嘴,可他没能忍住:“松松,我能问一问,你的腿到底伤到哪里了吗?”
话音一落,轮椅停了下来,春风吹起了姬松的长发。就在这一刻颜惜宁感觉自己被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他心脏在颤抖,四肢也不听使唤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
当颜惜宁以为姬松要翻脸时,他听到了姬松的回答:“御医说我腿上的筋脉被砍断,药石无医。”
颜惜宁不赞同:“这什么话,经脉断了又不是腿没了。找个高明的医生接上就行。”
此时跟在二人身后的严柯突然开口了:“王妃,没有这么容易。太医院节骨疗外伤尚可,但是伤及静脉……御医们说他们学艺不精不敢治疗。”
颜惜宁沉默了,现代医疗技术发达,断了的神经肌肉重新缝合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楚辽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想要剖开病患的身躯找到病灶,伦理这关都过不去。
颜惜宁叹道:“难道楚辽就没有敢动刀子的大夫了吗?”
严柯也跟着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江湖上有个医派倒是离经叛道,他们会用刀子破开孕妇的肚子取出胎儿,也会接经续脉。只是那个医派数十年前销声匿迹了,主子受伤之后我们一直在寻找,然而杳无音信。”
颜惜宁低头看着姬松的后背,这一刻他只感受到了深深的遗憾和无力。遗憾的是这么好的将帅将要一辈子与轮椅为伴,无力的是他什么都帮不了他。
姬松感受到了颜惜宁的失落,他平静道:“只要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胸中的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怎能被小小的轮椅困在方寸之间?
颜惜宁露出了笑容:“对!我妈妈……我母亲说过,越是黑暗难熬的时刻,就越是要坚持,黎明就在前方。”
当年爸爸生病,妈妈便是这么安慰他的。可惜当年他没能等来黎明,但是至少这一次,他希望有奇迹发生。
姬松抬头看向颜惜宁:“你有个好母亲。”
没想到颜惜宁的花魁母亲如此坚强,难怪她能养出这样坚韧不拔的孩子来。
30.春猎(下)
颜惜宁他们从山坡回来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满满的野菜,姬松的轮椅后面挂上了大大小小的布袋子,他身上堆满了野菜,回来的时候只有脑袋露在野菜外面。
春天是野菜的季节,猎场中的山丘养护得当简直就是个宝库。红色的香椿,裹着青黑色外壳的竹笋,绿色辛辣的小蒜,亮得快要滴油的枸杞头……
别的皇子们还在跃跃欲试打兔子打狐狸的时候,姬松的帐篷里堆满了红的绿的各色野菜。虽然少了追逐的乐趣,可是采摘野菜带来的满足感与猎到好猎物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新鲜采摘回来的野菜要尽快处理,不然存放不了多长时间。当然这难不倒容王府的后厨,厨子老张自从得了红烧肉方子之后,便将颜惜宁当成了眼珠子看待,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仆役们将小山一般的野菜搬去后方处理了。
颜惜宁心满意足的搓搓手:“明天我要多带一些袋子去摘野菜!争取多摘一些。”
姬松鼻尖还缠绕着竹笋的清香,他好笑道:“今天摘了这么多野菜,足够你吃月余了吧?你要这么多菜做什么?”
颜惜宁翻着他的背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机多摘一些野菜。时令野菜的滋味很好哦,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姬松无奈道:“那也太多了,吃不完岂不是很浪费?”
颜惜宁笑道:“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吃啊,府里的侍卫大哥们也在帮忙呢。”
姬松唇角微微翘起:“容王府不会饿着他们,当然也不会饿着你。”
“皇室围场占了这么多的山头,这里有这么多的植物动物,可每年只有春秋时节才有人进入。这些时令野菜过季就老了,好浪费啊。你就当我贪心,我就是想多摘一些。吃不完我做成菜干慢慢吃~”
姬松唇角微微上翘:“嗯 。”
正当颜惜宁在帐篷中等待香椿鱼鱼时,外面传来了喧哗声:“皇上驾到——”
颜惜宁扭头看向姬松:“怎么办?”
姬松滚着轮椅向帐篷外滚去:“接驾。”
想到即将看到楚辽的最高领导人,颜惜宁还挺激动的。然而等出了帐篷他才明白,原来接驾接的不是皇上的大驾,而是皇上的仪仗队,皇上乘坐的轿辇还在一里开外。
颜惜宁再一次和皇子们汇合到一处了,这一次他看到了比姬松小的两个皇子:五皇子姬榆和七皇子姬檀。
姬榆身量不高模样憨厚,见到颜惜宁时笑着唤了一声皇嫂。姬檀正处于猫狗嫌的年纪,缠着姬椋问东问西,姬椋没办法只能将随身玉佩给了他,这才换来了片刻安宁。
没过多久皇上的鸾车便到了众人面前,皇子王孙们口中高呼万岁跪了一地。姬松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也想下跪,此时就听杨公公扬声道:“陛下口谕,众卿免礼——陛下舟车劳顿身体疲乏不便接见诸位,诸位先回吧。”
得,见了个寂寞,还是回去等香椿鱼鱼吧。
然而当颜惜宁刚回到帐篷,杨公公又来传口谕了,这一次他带来的是家宴的消息。楚辽的官话非常绕,颜惜宁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后来他也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皇室中人许久没凑齐过了,这次春猎几个皇子都在,得搞个简单的家宴热闹热闹。
杨公公说到家宴两个字的时候,颜惜宁的期待到达了顶峰——皇家家宴!这大概是整个楚辽规格最高的家宴了吧?一定有很多好东西!
姬松淡淡的瞅了颜惜宁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家宴的地点在最大的帐篷中,一进帐篷便能看见一张张短桌分立在帐篷两侧。正北方的那张桌子比别处的都要高大,那是平远帝的位置。
颜惜宁眉头微微挑起:“竟然是分餐制。”没想到楚辽皇室挺讲究,现在就实行分餐制了啊。真不错,按人头分配食物,人人有份!
姬松似笑非笑:“很期待?”
颜惜宁笑容灿烂:“嗯!”好期待那些只在菜谱上见过名字却完全没吃过的菜肴出现在他面前。
姬松似乎想说什么,可当他刚开口,杨公公的声音再度传来“圣上驾到——”
皇子们又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其中姬松因为情况特殊免于跪拜。颜惜宁艰难的从短桌后面爬起来,趁着起身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正北方。
楚辽没有现代的照明设备,烛光能照亮的区域有限。颜惜宁扫到北方有个身着常服身材圆润高大的老者,看着还挺平易近人的。
平远帝入座叨叨了几句,家宴便开始了。颜惜宁的期待到达了顶峰,来吧,他已经准备好了。
首先上来的是一个精致的小碗,揭开小碗上的盖子,颜惜宁的期待变成了疑惑。这……怎么是一碗生肉糜?肉糜上盖了一个蛋黄,生肉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啊,这……
颜惜宁下意识的看向了旁边的姬松,他想看看土生土长的楚辽人怎么吃这道菜。察觉到颜惜宁求助的目光,姬松豪气的将面前那份肉糜端起来一口闷了。
颜惜宁睁大双眼:……
壮士!太有魄力了!
感叹完了之后,他扭过头苦着脸着看着面前的小碗。不是他矫情,是他真的吃不下啊。
此时就见一只大手突然端走了他的这碗肉糜,姬松面不改色一饮而尽,随后还将空碗放在了颜惜宁面前。颜惜宁感激极了:“谢了松松。”
姬松低语:“这是皇室传统。”
和肉糜一起上来的还有两道黑漆漆的小菜,经过颜惜宁辨认,那似乎是腌制的蕨菜和葵菜。
当他期待的夹了一块蕨菜丢到口中之后,他差点哭出来:有生之年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蕨菜,楚辽的盐不值钱吗?放这么多做什么?葵菜的味道也惨不忍睹,冷冰冰滑腻腻,吃完了不止肠胃凉了,颜惜宁的心也凉了。
他错了,他不该对皇室家宴有什么期待。降低了期待之后,接下来端上来的菜倒是比意料中的好吃。美中不足的是所有的菜都装在小碗中,只有一口的分量。
整场宴席持续一个时辰,颜惜宁连汤带水吃了十几口。等夜宴散场之后,他饿得更厉害了。
回帐篷的路上颜惜宁幽怨的开口:“我终于明白你听到杨公公说夜宴时的表情为什么是那个表情了。”当时他觉得姬松一点都不激动,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激动,没生无可恋已经是他涵养好了。
姬松平静道:“王室家宴有规制,不可铺张浪费,不可奢华无度。”得缅怀先人警醒后人,每一次家宴皇上说的都是那些东西,只有从没参加过的人才会对皇室家宴有期待。
颜惜宁委屈的摸摸肚皮:“回去加餐。”他可是出来春游的,春游当然要吃好喝好玩好,怎么可能饿着自己呢?
回到帐篷之后没多久,厨子老张就送来了颜惜宁点名要的香椿鱼鱼。裹着面糊炸得金黄的香椿和鱼毫不沾边,不过那股香椿独有的味道却变得更加香浓了。
颜惜宁热情的招呼姬松:“松松,来吃香椿鱼鱼啊!”
姬松正在烛光下看书,他目光深邃语调深沉:“我不饿。”
颜惜宁挑挑眉毛,别人不知道姬松的饭量,他还能不清楚?不过姬松不想吃,他也不勉强。正好他能一人独享这份美味。
香椿鱼外酥内嫩,老张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颜惜宁美滋滋的吃了一大盘。吃饱了之后他站起来愉快的溜达了一圈:“啊,吃饱了!”
吃饱了就该洗漱爬床睡觉了。床有现成的还挺大,他和姬松两睡毫无压力。只是该在哪里洗澡呢?颜惜宁在帐篷中转了一圈,连姬松都看不下去了:“你在找什么?”
颜惜宁道:“澡盆。”
姬松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他指了指帐篷外:“找严柯。”
严柯他们很快扛了一个大澡盆走了进来,澡盆有多大呢?颜惜宁觉得他能在里游泳。他们将澡盆横放在帐篷中间,黑漆漆的澡盆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
严柯满脸歉意:“对不住啊王妃,王府里面都是糙汉子,出门的时候没考虑到洗澡的问题,您先将就着用。”
颜惜宁感激道:“麻烦大家了。这个木盆挺好,就是……不知道大家从哪里找到的。”他怎么觉得这个澡盆的味道有点熟悉呢?
严柯庆幸道:“向厨子老张借的,老张说这是厨房最好的一个木盆,又大又结实,烫猪的时候一滴开水都不会溅出来。”
姬松以书掩面,轻轻抖动的肩膀已经出卖了他。
颜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