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鸡
等姬松等人从墓穴中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一出墓室,叶林峯就向着石大胆走了过去,他捏住了石大胆的下颚,眼疾手快往他吼间投了一粒丹药。石大胆只觉得吼间一凉,有什么已经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
正当石大胆捂着脖子咳嗽时,叶林峯阴恻恻的说道:“方才让你吃的是我独门秘药,一年后若是得不到解药,你会肠穿肚烂而亡。想要活下去,就得听我的。”
石大胆面色铁青,他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高,高人……”
叶林峯压低声音:“从今往后若是有人问你今日之事,你只要告诉他们,容王殿下来皇陵给梅贵妃上了香。其他的一句都不许透露,你明白了吗?”
石大胆身体抖成了筛糠,他吞了吞口水:“是,是。”
叶林峯咧着嘴笑道:“你若是听话,每年的这个季节,我都会给你解药。若是你不听……呵呵。”两声呵呵下去,石大胆心都凉了,他连连磕头:“小人一定听话,一定听话!”
姬松他们来了墓室的事不能被平远帝知道,其实保险起见,应该除了石大胆以绝后患。但是石大胆何其无辜?若是他们这么做,同杀害无辜之人灭口的平远帝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了,若是在姬松他们来访时皇陵中突然死了一个人,岂不是更令人猜忌?
从墓室中出来后,姬松一言不发,他像是被抽走了神魂,整个人只剩下了躯壳。给梅贵妃上完香后,众人便离开了皇陵。此时月上中天,想要赶回镇子同其他人汇合有些困难。于是严柯他们在王陵附近的镇上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赶路。
入了客栈没多久,店小二就端来了简单的晚餐。颜惜宁看了看坐在窗边双目放空的姬松心中万分不是滋味,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的父亲,若是平远帝对姬松的态度不好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年他对姬松很好。若他是姬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心里难受,可是饭还是要吃的。若是姬松为了这事拖垮了身体,那就不值得了。今天为了赶路,他们没有吃午饭和晚饭,颜惜宁早就饥肠辘辘了。只是他们在皇陵中查到的真相太过沉重,精神上的压力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
颜惜宁缓步走到姬松面前,他放低声音,唯恐惊扰了姬松:“容川,先吃点饭吧。人是铁饭是钢,饿坏了身体就糟糕了。”
姬松眼底雾沉沉,他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胸口压抑得厉害。颜惜宁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他抬起头过了好久才看清了阿宁的脸。
见姬松没抗拒自己,颜惜宁小心推着姬松来到了桌边。店家送来的晚餐中有一份鸡蛋汤,颜惜宁端起汤放在姬松面前:“喝点汤吧。”
看着金灿灿的鸡蛋花浸在汤中,姬松嘴唇翕动。颜惜宁低下头才听清姬松在说什么,姬松说:“他对我真的很好。”
听到这话,颜惜宁心头一痛。是啊,从他嫁到王府开始,平远帝对姬松的关爱就摆在了明面上。只要内务府得了什么好东西,别的皇子那边没有的,容王府必定会有一份。若是姬松同其他人有了争执,平远帝也必定会站在姬松这一边。
除了姬檀之外,姬松是第二个享受了平远帝父爱的皇子。
现在他该怎么面对平远帝?平远帝杀了自己的母亲是真,对自己的好也做不了假。姬松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他嗓子沙哑得可怕:“他若不是我的父亲该多好……”
他可以对着敌人挥刀,可是对着平远帝,他下不了手。
颜惜宁抿了抿唇,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他弯下腰抱住了姬松,此时他多希望姬松能痛快哭一场,能将心中的委屈和痛苦都宣泄出来:“松松,想哭就哭吧。”
姬松扭过身抱住了颜惜宁的腰身,他的脸贴在颜惜宁腰上,声音闷闷的:“幼时我生病,父皇会整宿整宿的守在我身边。只要我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在我心里,他虽然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好父亲。无论我双腿是不是残废,他从没想过放弃我……”
颜惜宁感觉自己腰间又热又湿,他心疼的摸着姬松的后背,感受着姬松身体传来的轻颤。姬松声音哽咽,整个人像是要碎了一般:“我在炽翎军中被害,昏昏沉沉时听到他抱着我哭,从来不信神佛的他对着漫天神佛祈祷,愿意折损寿命换我活下来。”
“我清醒过来之后,他只要得空就往王府上跑。怕我闷,怕我难受,他那么小心翼翼……”
“为什么是他?他对我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吗?”
姬松低低的呜咽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听到姬松的哭泣,颜惜宁鼻子一酸,头一低眼泪落了下来。
叶林峯站在房门口,听着屋中传出的细小呜咽声,他眼眶一点点的红了。他看穿了姬铎的本质,和他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是容川呢?容川身上毕竟流着姬铎的血,那是他的父亲,在自己没出现之前,姬铎疼爱了他这么多年。
易地而处,他只会比容川更痛,更难抉择。
叶林峯眼中出现了迷茫,他收回了手慢慢转身。回廊上传来了一声长叹,然而细细一听,却有什么都听不见了。
姬松哭了一场后,胸口沉闷的感觉散去了很多。他迷茫地抬头看向颜惜宁,眼尾泛红:“阿宁,以后我该如何面对他?”
颜惜宁不知如何回答,他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虽然平远帝不是杀害梅贵妃的主谋,可是他也是帮凶,姬松和平远帝的父子关系因为梅贵妃的死有了裂痕,想要和好如初不可能了。
颜惜宁低声道:“我觉得,如果是我,无法以父子的身份相处,那就以君臣的身份相处。他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对我造成的伤害,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他比较怂,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姬松重复着颜惜宁说过的话,说了几遍后,他的眼神渐渐清明:“你说得对。我们不止是父子,更是君臣。”
平远帝先在他们的父子情谊中夹杂了利益和算计,他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知情就会有所防范。
姬松深吸几口气将残留的情绪压下,他端起了面前的汤碗,仰头喝了半碗蛋花汤。事已至此,他再如何痛不欲生也无济于事。重要的是未来,他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能保护身边所有的人。
等姬松放下汤碗时,颜惜宁感觉姬松不一样了。姬松舔了舔唇角的干皮,他深深看向颜惜宁:“阿宁,谢谢你。”
颜惜宁微微一笑:“不用谢。”他相信若是他遇到这种事,姬松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安慰他。
原以为今夜会是个不眠之夜,然而等姬松和颜惜宁沾到床时,他们二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也不奇怪,今天一直在赶路,加上情绪大起大落,两人的情绪和身体早已紧绷到了极点。
严柯竖着耳朵听了听屋内的动静,他对着其他侍卫做了个休息的动作,其他的侍卫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听到王爷哭的声音,他们的心像是被刀子扎了几十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主子能哭出来就是好的,就怕他一声不吭一个人扛着。还是王妃好,有王妃在主子身边,主子终于不用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了。
严柯蹑手蹑脚走上了回廊,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在回廊上吃炒豆子的叶林峯。严柯眼珠子一转,他蹭到了叶林峯身边:“嘿嘿~”
叶林峯心情正难受,他翻了个白眼:“有话直说。”
严柯搓着手:“神医,您今天让石大胆吃的那种慢性毒药给属下一瓶呗?这个好,以后要是见到什么人不顺眼,给他点颜色看看。”
叶林峯面色一凝,他压低声音喝道:“你是炽翎军前锋营左将!你的计谋和武艺应该对着敌人施展,你应该正大光明而不应该用这种阴险下作的手段!你身为军人的气节和骄傲呢?怎可像江湖小贼一样?”
严柯有些不服气:“可是叶神医,我们之前不也……”
他们曾经用毒药放到了辽夏议和使团,也曾经用秘药审讯过莫勒,有些药的实用性让他们大开眼界。再加上这段时间见到了皇室手段,什么“醉花间”“十日醉”……各种阴损手段层出不穷。这不比他们真刀真枪用命去博来得更简单吗?
叶林峯恨铁不成钢:“之前情况特殊。毒翻辽夏使团是因为他们人数众多,你们要从其中拿人,风险太大。以小博多有勇有谋,我的药只是个辅佐,你们没有失去军人的气节。审讯莫勒的时候,也是我给的药,你们负责问罢了。而现在你看到了阴损招数的便利性,以后想要用这种手段,那你同小人有什么区别?”
“你们是炽翎军的将军,你们应当光明磊落,不要让这些东西脏了你们的手,污了你们的魂。军人当在战场上与敌人搏命,你们的对手是敌人的千军万马,你们身上有勇往直前的力量。不要贪小便宜失了气节。”
听叶林峯一说,严柯愧疚地低下了头:“我知错了。”
叶林峯说得对,他们迟早有一天还会回到炽翎军。他们是堂堂正正的军人,不是刺客,不是江湖毛贼。他们可以在战场上同敌人拼刀子用兵法,但是不能失了军人的铁血和军魂。
叶林峯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想留些东西防身,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做人得有底线和良知,有些底线一定不能跨越。若是看别人不顺眼就要对对方下杀手,或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对无辜之人下手,那与禽兽有何区别?”
严柯有些疑惑:“可是叶神医,您不是也……”姬松不是有两个皇伯死于叶林峯之手吗?严柯那时候在赶车,他听了一耳朵。
叶林峯苦笑道:“他们是死于我配置的药上,但是却不是我给他们下的药。姬铎要走了我的药,然后用那些药对付了自己的对手。”
他眼神悠远:“神策门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神策门人当救死扶伤,怎能因为一己私欲去杀害别人?这也是我为什么不给你药的原因,医毒同源,同样一粒药,在我手里可以成为救人的良药,在别人手中会成为见血封喉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