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做不到这一点,但律若可以。
他的记忆就像一台带有精准时间轴的录像仪。
只要他恢复神智,就可以从时间轴任意一个的点,提取自己要的画面。对画面进行堪比电脑的检查和分析。在他的感知里,先前的一切,是一场温柔熟悉的迷梦。
现在迷梦碎了。
消除古怪的音波后,施加在画面上的幻觉消失了。
他清晰地看见“学长”亲吻他时,在他身上蠕蠕而动的银灰色活性金属;看见握住他手腕的不是戴古银尾戒的手,而是一条条裹着半透明粘液的触手和软管;看见他顺从“学长”时,那真正的和同机舱里一模一样的丑陋骨棘……
占有他的,不是学长,是那只改造了他的怪物。
它继承了学长精神控制的基因天赋。
它把学长吃掉了。
哪怕已经有过判断,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律若都在找能证明自己运算错误的数据,直到今日。最后一份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好像也就此消失,律若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才打开光脑。他还是没有删除原先的项目,只是敲下一个希望渺茫的新研究项目。然后开始回忆第二次被催眠时看到的幻象。
寄生种吸收了样本的记忆,制止出来的幻象是假的,但记忆是真的。
幻象中,钟柏站在母巢深处。
这也许会是一个陷阱,就像寄生种会利用记忆进行伪装,诱骗食物从而完成捕猎。但至少可以肯定,钟柏的确进入母巢勘测过。
律若调出星舰LR001黑匣子破译出的那段残缺的视频:模糊失真的画面里,钟柏的手在监控视角一晃而过。他更换弹匣的时候,飞船里响起了极低的、令人极其不束缚的嗡鸣,那嗡鸣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
但钟柏似乎听懂了。
他极轻笑了一声,然后直接开枪了。
结合刚刚看到的画面,最后同钟柏交流的,应该是母巢。
母巢已经掌控了局面,它为什么会跟一个人类进行交流?
最后它问了钟柏什么?
律若一直在试着破译监控视频中的那段嗡鸣,但收集到异种交流波频和母巢都相去甚远,进展有限。眼下,律若对闯进实验室的异种发出的音节频率进行拆解构建,将得到的数据导进对原始音频的破译模型里。
一直没有什么进度的长条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纯黑的窗口一个字一个字弹出幽绿的破译结果:
[你知道……你们……和……]
律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新的字符出现,却等到了自由军的通讯联系。
接通后,另一头首先传来一连串急促的枪响,紧接着才是律茉一如既往的冰冷声线:“驻守在银翼庄园外的第二分队在三天前发现有人被寄生。驻守的三级队长出于私人原因,隐瞒了守卫队检测失责的军情,导致银翼庄园外的防线出现缺口。自由军对此负有责任,你有什么追责要求。”
“没有。”
通讯那头,在密集的枪声中,律茉停顿了片刻。
过了会,她公事公办地问:“银翼庄园有没有受到袭击?”
“没有。”
律若垂眼看着自己新敲下的研究项目。
律茉没有怀疑,转而冷淡地告知他,这周内会派人将银翼庄园外部的防线稳定下来。以及D2区到Z21区的异种大规模出现异动,目前暂不确定变化方向是什么。此外,自由军在追踪一只高等异种的时候,找到了生命学派的一个残留基地。
提及“残留基地”,律茉的声音出现了些许细微的近乎仇恨的波动。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
“里面很有可能藏有第一支勘探队的部分星舰残骸。”律茉说。
不出意外。
她听见律若问,是哪一艘星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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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实验室的顶灯忽闪忽闪,发出兹拉兹拉的电流声。
暗银的异种立在幽蓝光柱之中,仿佛一道修长优雅的梦魇。
它褪去伪装拟态后,露出来的金属骨骼,是一种非常高级的银色,灯光照上去时有种幽暗的光泽,十分具有压迫感。但到了幽暗的环境却会反射出重工业机械特有的金属寒光。被困在冷冷的蓝调光柱里,形同黑沉沉的机械死神。
短短半个月内,这只高等异种似乎已经完成了又一次进化。
异种立在封闭立柱里,捕捉着空气和地面传来的声波:律若侧身靠着地面休息时的呼吸,律若注射强镇剂时拧开的玻璃瓶的声音……超越人类想象里的特殊感知系统监控着律若的一举一动。
光柱照亮它的外骨骼,
确认无法突破光柱的囚困后,它很快便不再发出暴怒时那种尖利恐怖的嗡鸣。它甚至在律若即将崩溃的时候放过了他。但如果仔细分析,却能发现,隐藏在它一系列行动后,那种黑暗中有毒蛇在游动般无声无息的阴冷和危险。
它比在异种研究中心更具有耐心,也更冰冷,更可怕。
暗金的竖瞳闪烁冷血动物特有的残忍。
比起先前,这种残忍带了不动声色的蛰伏意味。
它已经实验出来什么对食物最为致命——“样本”似乎以为,“社会定位”是决定律若做一切事情的基准,可以此为基准的精神污染远没有以“样本”为基准的来得有效:欺骗食物已经沦为孵卵皿会遭到抵触,而伪装成样本却能让他接受一切。
这是只有冷血的异种才能在绞杀和进食时发现的区别。
现在,它比“样本”更清楚食物的弱点了。
——律若永远不会拒绝那个样本。
永远。
温柔是最致命的陷阱,“样本”的温柔毁了自己最爱的小机器人,把他推进捕食者的罗网。等待他的,将是无法挣脱的噩梦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