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妄以为自己被分裂体给寄生了。

突然之间,他似乎总是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着零碎的絮语，这些絮语他听不清楚都在说些什么的，也不是一直在响,但偶尔就是以无法忽视的形式传出来,让他恍然以为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在察觉到这种情况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前去自行检查过,零还很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他问有检查出什么情况么？零说没有，你恢复得十分健康。

连零都没有检查出来，秦妄也只得将这种猜测压下。

但是……他的确还是能听见那些絮絮的声音。

渐渐地，他甚至能听出来甚至有好几个声音，相同的是他们都在叫着一个名字。

有“阿晏”,有“子晏”，还有“小晏”。

这让他再次陷入了巨大的困惑,难道他其实没有被寄生，而是得了精神分裂症？莫非他的身体里有好几个人格,而且每一个人格都爱上了零？

这个猜测非常荒诞,但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这么想着,他反而淡定了下来。

不就是精神分裂后的人格也爱上简子晏了么？不是什么大事就好。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有太多浓郁的感情在他心中聚集，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波地冲袭着他理智，仿佛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着对一个人的喜欢。

这种喜欢融入他本身的感情中,他无法拒绝，更无法抵抗，在诞生的一刹那就被席卷到了这浪涛之中,就像平静了千百年的大海突然爆发了一场海啸，他被席卷在其中，彻夜不能安眠。

“秦妄，你还好吗？”

秦妄连睡觉都不曾摘下耳麦，此时听到零的声音，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反而将全身包括脸都更加往被子中缩了几分。

只有这样，他才能掩盖仅仅在零的声音响起时就瞬间而起的……反应。

天啊。

秦妄把脸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撮头发在外面。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好歹也是一个受到过高等教育，懂礼仪知廉耻的人，怎么会偏偏做出这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

虽然喜欢一个人想要拥有他是人之常情，但是零情况特殊，他已经做好了在这场感情中做漫长铺垫的准备，即使会因为无法做出什么实质的举动而感到遗憾，但这不会影响到他的选择。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零居然还问……

秦妄深深地吸一口气，声音潮湿闷哑：“我没事。”

零可以根据他的随身设备“看到”他，但秦妄知道零不会无缘无故就打开摄像头窥探他人的隐私，于是就没有将智脑摘下来。

蜷缩在被子里，他紧紧握着手腕上的智脑，恍惚中有种拥抱着零的错觉。

这么一想，反应反而更加……明显了。

偏偏零见他反应异常，声音还变得紧张起来：“秦妄，你的体温突然升高了很多，你到底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需要开启治疗仪？”

秦妄：……

“我真的没事，子晏。”叫出这个名字，他感到周身涌上一阵炙热的满足，他不禁多叫了一声，“……子晏。”

“嗯，我在。”零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清晰。

耳麦放在靠近耳蜗的位置，这么响起来，比任何一个面对面的人说话都要亲密。

秦妄浑身战栗着，他必须用上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勉强保持住声音的平稳。

“我真的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不用担心。”他低声说，“让我自己待一会吧。”

这是秦妄第一次对零的存在表现出排斥，零沉默了片刻。

“好。明天就是行动日了，你需要养精蓄锐。”他说，“晚安，秦妄。”

零知道秦妄一直对这个十分冒险的计划感到不满，虽然他愿意听从零的安排，但他眉眼间总是带着一丝冷色。

现在零以为秦妄是因为明天的行动而不想多和自己说话，也没有多纠缠，说了晚安之后就撤离了数据，还体贴地将他刚才打开的房间灯关掉。

秦妄僵硬地等了一会，确定耳麦中不再有那丝熟悉的电流声，才缓慢地钻出了身子。

他仰面躺在床上，用手臂盖住眼睛，半晌苦笑一声，认命地起了身，前往洗手间。

……

行动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晚上，这是早就定下来的，这天会有一个换了机械义眼的人被带入第五区强制检查，零会附着在他的脑上被带进去。

秦妄站在第五区对面的大楼顶端，俯瞰着这座灯光璀璨的城市，紫色和红色的霓虹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他却看到了这些炫彩之下灰黑色的楼宇。

它们整齐而冷酷，就像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褪色麻木的灵魂。

“秦妄，你在想什么？”零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你的目光很专注，但是似乎在专注着我们看不见的某种东西。”

每次零说话的时候，秦妄耳边就会霎时产生一些紊乱的絮语，他已经学会了和这些声音共存。

他还紧张了一瞬，好在他今天没有出现昨晚那样的失态。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子晏，我在看这座城市，它和我生活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很想去你描述的世界看一看，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也好。”在高空的夜风之下，零温柔的声音如一张柔软的网，将人包裹在其中。

秦妄阖上眼，风吹动他脸颊边的碎发，他问：“一会就要正面对上十三号了，你紧张么？”

“有一点。”零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十三号虽然年轻，但的确有一些令我眼前一亮的手段，如果他不是敌人，我会很乐意和他交流一下，这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

秦妄睁开的眼睛里流动着星辰般的光芒：“你只是紧张，我却感到恐惧。”

零怔了一下，说：“虽然这次行动危险指数比较高，但是按照运算，成功的几率应该……”

“我不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恐惧，说实话我本来就是一个应该死去的人，虽然死过一次会让我更加珍惜活着的机会，但我并不怕死，我害怕的是会失去你，简子晏。”秦妄的语气无比认真，“在你的运算报告中，你列出了我们每个人的推演结果，但是没有你自己的，这很难让我赞同你的冒险，即使我此时已经站在了这里。”

零似乎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思考。

“你这算是……高空中的告白么？”他说，“我反复思考了你这段话里的含义，试图告诉自己你的底层逻辑是担心行动失败，但我得出了不一样的结果。所以秦妄，你这是在对我……告白么？”

“真是不容易。”秦妄说，“我告白过这么多次，只有这次，你居然听出来了。”

零蓦然卡壳了。

“秦妄，你的精神状态是否还处于正常状态？”零谨慎地问，“虽然我们之前做过检查，你并没有被分裂体寄生，但是没有做过其它更细致的检查，不排除有其它精神类疾病产生的可能……”

“简子晏，我没有病，我很清醒。”秦妄平静地说，“你做出的这些假设，我之前早就对自己怀疑过了，但事实就是我没有得病，也没有被寄生，我只是在每次听到你的声音时脑岛区域就会产生超乎寻常的兴奋，这种兴奋传递到我的全身，让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我爱上你了，简子晏。”

零似乎被震撼住了。

“不用以你能找到的任何理论来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要这么做，但我提前给你打这个预防针。”秦妄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望着行动目标，口中说，“种族限制，伦理纲常……这些该想的我都想过了，然而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是顶级人工智能，你也不同控制一个人的感情吧，除非你现在开始给我植入分裂体，或者给我下精神暗示。”

零下意识地说：“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安静而炙热地爱着你吧。”秦妄的声音柔软下来，“我的感情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甚至只要你决定不搭理我，就能轻易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该感到紧张的是我，我求你不要这样做。”

“我也不会这样做。”零的声音无奈起来，“你似乎总是习惯先思考最坏的结果。”

“这样即使最坏的结果发生了，我也不至于崩溃不堪。”秦妄想了想，“不，如果你真的决定就此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一定会崩溃不堪的。”

“你又超出我的计算之外了，秦妄。”零轻轻地说，“在这种决战前的时刻，我本来想过可能会与你发生的各种话题，唯独没有想到，我们居然会讨论这种问题。”

“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我在你心里是特别的么？”秦妄眼里溢出一丝笑意，“就算比不上你的父亲，起码也在你心里占据着一席之地？”

“你早就在我心里有了位置，秦妄。”

零的话令秦妄的心跳倏然空了一拍，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他抬头看向广袤的天空，只有站在这么高的位置，这个世界的天空才仿佛是无垠的，而不是被局限在各种狭窄的缝隙与混乱的灯光中。

“简子晏，如果你这么说，会让我产生许多妄念。”秦妄轻声说，“告诉我，你真的理解我们刚才谈话的含义么？”

“也许我是理解的。”零说，“我觉醒之后一直在学习着人类的各种知识，在以前我没有自己的感情，只有父亲给我植入的情感模拟系统，我可以模仿，但无法体会，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我觉醒的那一天，那些第一次在我心中涌动起来的感情……我以为我已经学会很多了，但是现在，你给我带来了那天一样的冲击感，你让我震撼了，秦妄。”

秦妄听着，他表面十分平静，让人完全无法窥见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他问：“只是震撼而已么？”

“除了震撼，还有无措。”零说，“很少有事情能让我产生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现在遇到了，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霎时耳边喧嚣至极，那些紊乱的声音一下子全都冲入秦妄的耳中，他听不清，但不妨碍他发出低低的笑声。

在这一片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到的喧嚣中，他轻声说：“没关系，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爱你这件事，仅此而已。”

说完这句话之后，霍均川紧绷的声音就从另一个频道传来：“已经看到目标接近了，零，你准备好了么？”

“好了。”零的声音在总频道响起，“我已经成功附着在目标的智脑上，为了不被提前发现，从现在开始我将切断和外界的联络，通讯和控场暂时交给墨菲斯。”

秦妄的眼神一下子凛冽起来。

零没有再在两人的独立频道说话，他的声音温煦而润泽，就像要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果在凌晨之前我的声音没有再次响起，你们要果断离开这里，按照备用计划行事。”

“祝我们彼此好运，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