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越明微微颔首,但没有急着举杯去喝。
游祈年在他的对面坐下,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薄总,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游氏和薄氏组成联合体投标,五五开,怎么样?”
他事先查看过有关部门的具体规定,两家只要赶在投递招标文件前达成联合体合作,那就是合规的。
薄越明没有立刻应下,“游董,你既然想要拿下这个项目,开始怎么不选择和顺天集团合作?”
游祈年看得出薄越明有故意问话的成分,“薄总,我不知道你对温城的情况了解多少?比起薄氏在帝京的绝对地位,温城这十年间争得最厉害的企业一直都是顺天和游氏。”
两家积怨已深。
除非陈顺倒台,顺天集团换了执行董事,那才勉强有一丝合作的可能。
薄越明心里自有一杆秤,回问依旧轻松,“既然如此,游董怎么不继续和顺天集团争个输赢?反而要将我这个局外人拉扯进来。”
游祈年算是看明白了薄越明的太极话术——
那就是非得等他全盘托出,才肯进一步交谈合作的事。
游祈年狭长的眼眸中晃过一丝决意,直说,“薄总,你是从世家豪门里历练出来的人物,应该知道事关“掌权”的斗争会有多狠。”
游祈年摸了摸自己脸上粗长的疤痕,语气渐沉,“别看我现在杀出重围成了游氏集团的执行董事,但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人闭嘴。”
薄越明是赞同后半句话的,“所以,游董想在自己掌权期间拿下和顺天集团的所有竞争,即便是让出利润、找人合作,也要确保自己必赢?”
游祈年顿了顿,直言自己的目标,“是,我要一步步压得陈顺和他的集团一起倒台。”
薄越明不置可否,“游董,有野心是好事,但你为什么认为我有和跟你合作的必要?你事先应该调查过我,那就会知道——”
“我不过是薄氏排外丢掉的弃子,温城这个项目,我不是非吃下不可。”
游祈年放下酒杯,沙哑的嗓音中含着一丝了然,“是吗?我还以为薄总想要借着这个项目的成功重新回到薄氏总部。”
“宁愿忍受旁人的嘲讽,也要假装自己的眼睛还没好全,薄总说我有野心,那你呢?”
“……”
薄越明的下颚一瞬紧绷,凌厉的气场瞬间扩散。
游祈年掌握了一瞬的主动权,“薄总的伪装技术是很不错,但我的母亲在去世前就患有眼疾,我比外人多了一份明辨的经验罢了。”
“而且,薄总刚进门那一会儿是想要抬手抚摸自己的恋人吧?虽然你很快就克制住了,但不巧被站在楼梯上的我抓了个正着。”
“……”
恋人?
薄越明听见这声称呼,终于慢悠悠地摘下了碍事的导盲眼镜,深蓝色的瞳孔不再死气沉沉,难得透出一抹势均力敌的欣赏。
“游董,幸会。”
同样的招乎,不同的意思。
游祈年读懂他的言下之意,更加坦诚,“说实话,这个项目确实太大了,游氏其实能吃得下,但我不能冒险将全部的资本都往里面投。”
全盘能拿下自然是好,但万一在建设过程中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那游氏虎视眈眈的其他人就会借机发起攻击、试图将他从高位上拽下来。
以联合体的形式参与竞标,双方可以加大赢面。
刚上任的游祈年可以留有余地,而薄越明同样可以凭借着这个项目的成功回到集团总部的核心位置。
薄越明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游董,合作可以,但我要求联合体要以薄氏牵头,最后利益面四六分。”
“……”
游祈年的眸色微变,“薄总,胃口不小啊。”
在他的设想中,游氏才应该是那个牵头的企业,而五五开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薄越明喝了一口威士忌,并不否认,“游董,我要是胃口不大,又怎么会坐在这里和你谈合作?”
“一步步掰倒顺天,让游氏成为温城乃至沿海地区的龙头,至于将来的其他项目,薄氏绝不会和你们争大头。”
薄越明将威士忌放回桌面,一锤定音,“四六分,不过分。”
游祈年不着痕迹地绷紧下颚,半晌才回了一句,“还有三天时间,容我想想。”
…
楼上的脚步声响起。
薄越明迅速戴上自己的导盲眼镜,浑身又堆聚上了那种“看不见”的冷淡感。
裴意抢先从楼梯上下来,他看见薄越明缓慢起身摸索,连忙小跑到他的身边,“二哥。”
薄越明习惯性地拢住他的手腕,视线错开,“游董,要没其他事情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
游祈年见他在裴意面前装得像模像样,突然有种“被秀到”的无语感,但他很快调整回来,“薄总慢走。”
作为助理的张顺之将他们送出门,这才走了回来,“祈年,谈妥了吗?”
游祈年卸下心防,拢着快要爆炸的太阳穴,“一半一半,薄越明有合作的意图,但他提的条件比我想象还要苛刻。”
自从去年遭到刀砍后,一旦阴雨天气,他受过伤的太阳穴总是会一突一突地发疼。
张顺之拉着他坐下,心疼不已,“谈不下来就算了,别折腾自己了,何必执着在这一个项目上。”
“如果不从陈顺的手里抢下这个项目,堵住那群别有用心的人的嘴巴,我的位置是无法彻底坐稳的。”
如果坐不稳,那就会任人拿捏。
游祈年欲言又止,“有些伤害,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去年游氏争斗最凶的时候,不仅是游祈年的脸遭到了意外,就连张顺之的腿也是在那时遭殃。
游祈年让张顺之坐下,目光瞥向他的膝盖,“可能要落雨了,腿疼吗?”
“还行。”
张顺之一句话遮盖,转移话题,“我刚和裴小先生接触,觉得他还挺有意思的,是个很好的人,你觉得薄总怎么样?”
“比我还小个四五岁,年纪轻轻的——”游祈年摇头点评,“野心又大又能掌控全局,也不知道现任的薄氏家主什么眼光?”
居然将薄越明这样的利刃视为弃子?真够可笑的。
游祈年点到为止,温柔示意,“你坐一会儿,我去弄点热水给你的脚敷一下。”
张顺之笑着揶揄,“那就麻烦游董事长。”
…
薄越明和裴意走到电梯厅内,跟着边上负责保护的孙威开口,“薄总,是要回交流会,还是回停车场?”
“我们回停车场,你联系一下林众。”
其实薄越明决定来这场交流会的最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试图和同为温城企业董事的游祈年见上一面。
原本在交流会上没看见对方,薄越明还以为自己的想法落空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为温城的地标企业,顺天集团在这场竞标里确实带着优势,薄越明对自己的竞标方案再有自信,也在忧心这一点。
薄越明一直就在考虑联合体投标的可行性,没想到游祈年居然主动找了上来,并且一个不慎还将主动权“让”到了他的手里。
如今和游祈年的初次谈判已经完成,他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场鸿门宴了。
裴意不确定薄越明和游祈年的谈判结果,“二哥?”
“没事。”
薄越明牵稳他的手,“走吧,回家。”
“……”
裴意垂眸望着两人相握的手,心尖钻上一抹温热。
他想着开始的薄越明“厌恶”这段联姻、不让他肢体接触、不让他玩笑称呼,但如今好像一切都变了,这是不是可以间接证明一点——
自己的存在还是起到了作用?薄越明并没有像原著中那样变得孤僻、乖戾、黑化?
裴意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无意识地牵紧了一些,“二哥!”
电梯门应声而开。
薄越明察觉到他的用力,回应,“怎么了?”
裴意心里有些得意,但不明说,“我,了不起。”
薄越明听见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揶揄,“嗯,会喊‘老公’了,是了不起。”
“……”
这件事还能不能过去了?
这人最近怎么总是爱笑话他?
裴意深呼一口气,想要甩手,但没成功。
…
电梯很快就抵达了负一层。
已经完成任务抢先下来的林众就等在门口,看见薄越明后第一时间就汇报,“薄总,录音笔我已经拿回来了,没有被陈顺他们发现。”
“我离开交流厅时又遇到了钟奕女士,她主动留了我的联系方式,说找时间想再和你聚聚、问问老夫人的情况。”
薄越明颔首,没多说。
直到靠近了老张的车子,他才有意支开孙威,“你在车外附近再守一会儿。”
裴意眸底晃过一丝赞同,完全理解薄越明的做法。
录音笔里的消息他们得第一时间确认,但孙威毕竟才第一天跟在他们身边工作,还不能全然相信。
孙威恪尽职守,全然听从薄越明的安排,“好的,薄总。”
车门重新关上。
隔绝了一切外来视线窥探的可能,薄越明迅速切入重点,“有录到什么吗?”
“有!”
林众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干脆点开了录音笔的回放键,“薄总,我觉得你还是直接听吧!”
录音声有点噪音,但并不影响听清楚陈顺和潘成功的对话——
陈顺的怒意不减,“我上次让你换了那批安全设备,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这才过去多久,又惹上一条人命!你还想不想活了!”
“爸,你、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换了的!就、就是掺假的批号多了点,我也没想到会有漏网之鱼,还出了事!”
“你不知道?我看你比谁都清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欺上瞒下!你今天就给我从公司滚蛋!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潘成功的哀求声提了提,“爸!我真的知道错了!秀秀怀孕都快临产了,我要是被警察带走,她会担心的吧!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你……”
陈顺气结,又沉默了很久。
在录音声停顿的间隙,林众将自己查到的消息说出,“陈顺的女儿陈秀和潘成功是大学里认识的,结婚多年,今年才怀孕。”
陈顺的声音传来,只是这回压得差点就要听不清,好在林众及时调到了最高音量——
“私了赔钱,对方要多少,你就直接给双倍,其他事情我来打点,这事不能让秀秀知道,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直接扒了你的皮!”
开门声响起,又重重关上,震得人的耳朵都要发麻。
伴随着这一段的对话,裴意的心里已经涌上了止不住的厌恶——
为了自己怀孕的女儿,还要偏袒这种为了钱而枉顾人命的贪财女婿?
那乔冬的哥哥呢?乔冬怀孕的嫂子和未出世的侄子呢?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乔冬父亲了!有钱人的命是命,底层工人的命就可以被无视被践踏了吗!
薄越明的眸底也凝结了冷意,他略微思考后决定,“林众,你再去一趟十二楼,将这支录音笔还有乔冬的事告诉游祈年。”
这个竞标同盟他要结,有些事情也该交给更合适的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