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是深陷幻境,此花纹应当窥破一切虚妄,韩雪绍想,她不该没有发现心脏。
无音环一介红阶法宝,在五色玉坠的加持下虽然勉强跃至紫阶,然而平浪贝愤怒至极,咬合愈用力,它已经裂开了一条条树根般的纹路,纠缠盘桓,发出摇摇欲坠的悠长悲鸣。
冷静。
她想,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门上镌着“平浪不观”四个字,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观”是平浪观她的意思。
然而她观平浪,又是看不见任何东西,那颗心脏应该是在的,她却无法感知。
这里只有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而她正在被这片腥红的黑暗逐渐吞噬。
等等,黑暗?
韩雪绍忽地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她此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她叩响祝寻鱼房门的那一夜。
烛光在摇曳中熄灭,视野陷入黑暗,她闭上眼睛,开启了眉心的雁形花纹。
而祝寻鱼俯身向前,糜烂的罂粟香气混合着血腥味涌入鼻腔,她听到他启唇说道。
“师尊,你说要了解我,为何闭眼?”
“我说想让师尊了解我,这话不是假话。”
“我已经将‘我’展露在了师尊的面前,可惜师尊并没有察觉到,这可怎么办?”
祝寻鱼轻笑:“既想通晓黑暗,便向深渊睁开眼睛看一眼吧。”
韩雪绍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落在眉心,向下滑动,抹去了花纹。
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万千幻象涌入她的视野,无数眼睛转动着眼珠,望向了她。
平浪只有视觉,它一切的行动都围绕着“眼”而生。
世上海兽千千万万,大多身体的构造都会随着特性而发生变化。
常人见此幻境,必定要闭上眼睛,为的是不被眼前事物所迷惑,然而平浪恰巧就只有视觉这一项,倘若来者舍弃了双眼,受困其中,便永远无法逃脱,被它剜去眼睛,镶在壳内。
她散开识海,一点点摸索着,踏着泥泞的过去和荒谬的幻象,朝着心脏的方向而去。
谢贪欢站在山石上,静静地等了一阵。
他毫无保留,只站在那里,红衣在一片乌泱泱的漆黑中显得格外明显。
然而,平浪贝却没有一眼望向他,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存在一般,只顾着韩雪绍。
无音环彻底迸裂,四散而去,水镜的碎片纷纷抖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闪烁着琉璃般的光芒。平浪贝的壳已经合上了,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那些能够制造幻境的眼睛也一并垂落望向壳内,此时的壳中怕是已经烧成了荒芜,旁人只沾得一点热气便要焚烧殆尽。
下一刻,无比坚硬的壳却裂开了缝隙,冷冽的真气顺着裂痕流窜出来,硬生生将已经失了力、死气沉沉的贝壳翻了过去,好似雪山在暴风中崩塌,敲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
韩雪绍沾了一身的血迹,面颊染血,眸光却明亮,五律在周身环绕,带动浮光。
她踩着血走出来,唇齿间泄出一声轻微的吐息,说道:“师尊,我解决掉平浪贝了。”
于是仙君落下山石,眉目带笑,走过来,观她略显疲惫却又兴致勃勃的模样,嘴唇微微动了动,引来真气,正要抹去她身上的那些污秽血迹,耳尖一动,却听见了熟悉的海潮声。
韩雪绍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景象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茫然地一望,平浪贝,谢贪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衣似雪的剑修。
沈安世见韩雪绍满身是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有点惊讶,“绍绍?”
是了,方才的海潮声。那海面与海底的交替,不止发生在甬道之中。
如果说刚才自己身处海底,那么,如今就是已经到了海面上,而谢贪欢与她隔了一段距离,没能和她一起过来,倒是和沈安世在一起的祝寻鱼,似乎被那海潮给换到海底去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韩雪绍之后才想到的。
韩雪绍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只有——
她的平浪贝!那么大一个平浪贝,怎么就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收进芥子戒!
还有水镜,散落一地,她还没来得及用真气将其拼凑回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