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性本就放荡,又喜爱捉狭他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极难揣测其真实所想。而在与我这种小孩扯淡时,甚至连面具也懒得带,口吻那叫一个随便切换。在当初林锐失踪的几小时里,她与我搂搂抱抱,并让我别记挂在心,说什么女人也是兽类,比男人更有生理需求。
“嗐,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反正她已经挂了。对了,那匹吃人的大马呢?现在怎么样了?”久而久之我想到个其他话题,一抬眼发现面前空空,丧妇早已是走得不知去向。
“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说着话自顾自跑了呢?”我与不同年龄,肤色各异的许多女性逛过街,她们都有个特征,那就是一旦被什么吸引,闷声不响便独自走开,以至于你不得不打手机问她们人究竟在哪。就在我气恼不已时,岩池前的低丘上传来丧妇的声音,她正站在一块怪礁背面,向我连连挥手,示意靠过去。
往上的石面已呈碎块化,不仔细看活像个堆煤的集散地。丧妇正弯着腰,俯身在一块巨礁前摆弄。走得近了,我见到那是只白色的高跟鞋,在它边上摆着一只背包。
“她果然走的是这条路,虽是我帮着穿戴打扮的,但却记不得鞋究竟是左脚还是右脚。”随着露娜身姿越发靠近,手中的挂饰也越发摆动,就像有条无形的绳索在牵引。她深感诧异,不由捧起皮鞋,自言自语道:“难道夜风在鞋帮子里头呢?可这鼓鼓囊囊的又是什么?”
顺着头灯幽绿光亮望去,高跟鞋里果真横插着东西,那是块布满气泡的火山浮石,约莫有成人拳头般大小。露娜费劲地掏将出来,凑到耳旁晃动,闻听破石头内部有撞击声,便将之摆上怪礁,拿自己的飞镰刀背轻轻一嗑,这层硬质石皮立即裂成数瓣,滚出颗鸡蛋大小的宝石,闪烁着诡秘的紫红色薄光。
“仙女天晶?果然是无价之宝!可她为啥要将这东西塞在鞋里?”丧妇浑身一激灵,揉了揉眼左端右看,视线越过背包,不由怒骂道:“这个傻妞是不是脑子被枪打了?怎能干出这种事?上亿英镑的钻石看也不看,就这么随便乱砸给彻底毁了!”
闻听我心头不由一阵悸动,小心翼翼从她手里接过详端,这是块晶莹剔透的宝石,如胭脂般的粉红,拿在指尖摩挲,当皮肤划过表面后瞬间幻化,成了青色或妖娆的绿色,十多秒后才又慢慢复原。不仅如此,钻石中还有各种晶体组成的图案,宛如一座巍峨的宫殿,单从外观看,就知道其价值连城。而叫丧妇恼火的是,离我们半米之外掉着另一颗天晶,已遭到粉碎性碾压,感觉像是Krys举着榔头狠命砸去,将它破得四散飞溅!
“你们兰开斯特的人都是疯子吗?男的不正常,女的更神经!”女招待痛心疾首地掬起流质,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不久后她慢慢回过神来,与我四目对视,问:“她是靠什么砸得这么稀烂的?仙女天晶可是堪称天下最坚硬的宝石,只有极少数的化工品才能破坏结构。怪了怪了,这只破包又是哪来的?给她梳妆时我未见傻妞有背它进来,难道是你给她的么?”
“我没给过她东西,不过这包我倒是见过!”我伸手抓过包,转向正面,果然包带上被人写着歪歪扭扭的一个字母—Plum.我摆摆手让女招待别再咋呼,开始说起这东西的由来。
在逃出山铜矿井的最终一战,我们一行在调查车厢设施时,捕获了一个新生代年轻獍行。这个未成年少女自称名叫杏子,这只包当时斜背在她肩头。虽然我深知与她有渊源,但此人贼眉鼠眼给人第一印象实在很差,与十年后长大成人的她那种端庄正派气质,简直判若两人。因此我始终提防着她,并在临行前对眼镜一番耳语,要他多留个心眼。哪知我走后才没多久,吕库古小姐就被其耍得一愣一愣,差点在深雷场丢了性命!
当时的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吕库古小姐了,恨得牙根痒痒,并发誓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她与她的同伙桃子斩下脑袋,血祭亡友。此刻见到这丫头的物品,前尘往事翻涌上来,令我五味杂陈。不过这家伙的包,又是怎么跑进涡地来的?难道她也在这里么?
不多久,丧妇在附近石缝中翻到自己的夜风,这说明破包是在打晕我后,由Kris背着带入涡地的。哪怕不是,她人也曾到过这里。总而言之,想要立即找到答案,目前还为时尚早。
“既然你认得,就由你看着办吧,我往高处走走。”她将包塞给我,沉默地往山脊而去。
我将射放头灯拆下含在口中,开始检索起来。一拉开包链,就感觉内里异常潮湿,伸手探入便沾得满手斑斓,那是好几件塞作一团的运动衣,边角缝里浸透着血污,再往里掏,是几只大塑料袋,内里封着啃剩的火鸡腿,还有牛肉干糖果包装纸和各种票据。另有一部数码相机,打开后去看仅剩一格电,拍摄的场所是深雷场,内容为神色惊慌的吕库古小姐。最后留存着的,就是那把加装消声器的短勃朗宁,弹夹里剩余三发子弹。
所有的票据不是停车单就是加油单,地点都在柳条镇周遭。除此之外,还有埃苏迪加镇的汽车旅店简介,写有房号3303,住宿时间为6月9号,也就是当初我们抵达北卡前一晚。
“诶?这却是奇了!难道是小妞做完恶后,回去途中被别人给干掉了?可这不能啊,否则如何来解释十年后她还活着呢?。”留在破包里的各种物件,都不啻在说明杏子离开吕库古阴宅后并未走远,照片许是为了向翡翠之华邀功之用,但实际没送到对方手里,路上遭人伏击被夺了。破包此前定是摆在阴湿之处,它被Krys背进涡地这点可以确认下来,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附近的气温,此地距离熔岩池那么近,按照常理,血污早已被烤干发硬了。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杏子未曾遭伏,她也曾到过这里呢?念头刚起便被我否决,这个流里流气的女孩没有这份胆略,过去她逗留在车厢设套,是因有着幕后主使翡翠之华的说明,那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学徒工,无拳无勇,甚至连吕库古小姐都能轻松收拾去她。而要跑进鬼气森森的孔地亚石峡,借她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总之,我与这个Plum只有一面之缘,背包只有交到林锐手中辨别,才能还原出更多细节。
就在我发楞之时,远处传来一声嗟叹,那是提灯丧妇。她背对着我站在百米外的山脊之巅,幽蓝火光映照下,整个人站得笔挺,双肩却在微微颤动,不知是怎么了。我抓起破包,脚下生风开始向她跑去,刚来到跟前,就被她粗糙的手一把擒下。我探头望了望,不仅咋舌。
在我的脚下,是个万丈深渊,目测下来至少有数百米深度,以至于底下流淌的熔岩成了条发亮的细线。这条巨大沟壑将丘陵一分为二,宽度达十数丈,哪怕撑杆跳也越不过去,换句话说,涡地的路到头了。
“我又不眼瞎,没想过去跳,你先松开。”站稳脚跟后,丧妇依旧死死抓着我,片刻不肯松懈。我使劲挣了挣,不由伸手去掰她手指,问:“难道,你想推我下去么?”
“傻瓜,往你十点钟方向看,那是什么?”她气急败坏伸手一指,叫道:“你所形容的浅山洞,就在悬崖底部,并且还是侧倒过来的!哪怕手段使尽,也无法触碰到枯骨!纵然冒险下去,也会被地浆烈焰吞噬,因山狩的缘故,两只羵羊再也无法消灭了!”
“什么?那该怎么办?诶?这真是我浑噩中见过的山洞!我记得特征!”一切正如丧妇所说,不论采取什么办法,人也无法下到岩池边缘,一方面它贴在我们这边,另一方面是那近千度的高温,哪怕人没被蒸干,绳索也肯定被烧断了。这个恶心的位置,实可谓是鬼见愁!
“没其他办法可想,现在只能硬摘两颗次级钻,制成蛇胚带走方能平息冲天怨怒!”
丧妇也是一筹莫展,正在焦虑地踱步,忽听得头顶传来阵阵怪音。这似乎是某种鹭鸟,飞在极高的空中,发出的啼鸣既空灵又飘渺。冷不丁地传响,叫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鬼地方应该是地幔层吧,怎会有仙鹤类的东西?”我高举头灯四下乱照,连它的影子都没找见。这只鹭鸟时而近时而远地扑腾,随着一声号叫俯冲袭来!
“跑啊!”女招待惊得一把拎着我后衣领,撩开大步狂奔,边跑边叫:“这就是鬼哭!”
“难道咱们撞鬼了?”我听得浑身一麻栗,再也用不着她催,屁滚尿流伴着她奔逃。
鬼哭在我们的印象中,头脑里往往会出现这么一副画面。在某个阴森可怖的坟场,深更半夜行走,隐隐约约传来的一种女性哀怨低泣声,其实那是大错特错。真正的鬼音,就是那种鸟鸣。相传在暗世界中,有精于斗鬼的流派,他们都会备有一本信经,名唤下支若毗,里头记载着几十种鬼叫的描写,其中就有鬼啜与鬼泣。
前者时常会被小儿听见,通常在半夜时分,人躺在靠窗位置,或是走在漆黑林子里,总能闻见一种小鸭子的嘎嘎声,机械且单调。那其实就是童鬼在找活人聊天,如果你去应它,轻则容易被串魂,重则可能大病一场;而后者就是这种嘹亮且又飞得极高的水鹭啼鸣,世界之子的小老汉一生中曾经历过两回,你只消听见,心头就会无端腾生恐惧,既无法摆脱又找不到缘由。这种情绪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步控制你的意识,禁锢你的行为。
我与丧妇一前一后地狼奔豕突,又重新跑回怪礁附近,水鹭啼鸣声声刺耳,如利刃般划破空气,朝着我俩当头刺来!女招待暗自叫苦,抖开鸦羽将四条飞镰抡得呼呼作响,我也不甘示弱,端起步枪开始点射。只听得咣当数声,无数条透着黑气的闪电劈将下来,将露娜的锁链斩击成数段,我见事情急了,掏出尖椒玻璃泡当空抛掷,立即用散物弹将它击得粉碎!
一团亮如核弹爆炸般的惨白蘑菇云炸开,将整片涡地照得形同白昼!隐约间,我似乎见到了头顶盘满了水桶粗的巨蟒,在密封气体被释放开来的同时,迅速化成一片湿透的浓雾,狠狠砸向碎石丛中,当即将怪礁一劈为二,在根部位置留下个拳眼大小的窟窿,深不见底!
与此同时,那种刺耳啸叫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有过。
“诶?难道前一颗仙女天晶不是被Krys发神经砸碎的,而是让怪音给轰烂的么?”我暗暗吃惊,情不自禁向它靠过去,才走了没几步,便在原地停下,不仅回头看向地上的头灯!
惨绿的光芒一如既往照耀着我的后背,它丝毫问题都没有,而再看向前方,我感到阵阵悚然!倏忽之间,自己那条狭长的影子就像被钉子钉住,不论怎么扭动身躯,它都纹丝不动!
“影子被钉住,然后它们来了!”几十分钟前,臆想中的壮汉抱着脸,冲着我大吼:“别用那种眼光看我,老子才没发疯!要是你遇上,只会比我更疯!”
一切都让这家伙给预料到了,当想起这些对话,我再也感触不到身躯的存在,只能矗立在原地,无奈地盯着窟窿发呆。
“这就是所谓的羵羊么?”丧妇捏了捏拳头,面容肃穆地说:“我倒很想见识下,半妖之躯与地邪较量,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话音刚落,这口窟窿突如地毯般平铺开来,渐渐地,它凝成一条披头散发的人影,缓缓地从乱石中坐起身来,而身板却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厚度!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如无形之手扼住我的咽喉,令人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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