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黎的反应这么激烈, 林宿以为他是不想莫名其妙多了个人管着自己,安慰道:“放心,我只是个建议而已,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他提出这个要求, 其实也是为了苏黎考虑,自己名下光不动产就有好几套,有了监护人这个名头,日后继承的时候也会少很多麻烦。
但苏黎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再说了,他也压根儿不稀罕这些,小狐狸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问出了口:“林局, 你说实话, 你对我是怎么想的?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是什么人?”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苏黎咬着下唇,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攥紧,他的目光带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热切的几乎能把人灼伤:“我对你的心意,我不相信你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迎着他的视线, 林宿的脸上还能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脊背却骤然绷紧了。
前面的司机默默地调小了电台的音量,竖起了渴望八卦的耳朵,他心想这趟拉的值,下属向领导当面出柜加告白,果然狗血来自生活, 精彩不容错过。
林宿的脑袋嗡嗡直响, 像是耳鸣了一样, 周遭的声音被精准的过滤,只剩下面前少年因为紧张而稍显急促的喘/息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他飞快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这小家伙?难不成是张穹一对他说了些什么?
他本以为到死苏黎都不会说出口的。
难熬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苏黎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绝望地心想,完蛋,肯定没戏了。
果然,林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垂下双眸,轻声道:“抱歉,你还小,有些事情还太早了。”
苏黎想了一千种他可能拒绝自己的理由,就是没想到林宿居然敷衍到用“你还小”这样狗屁不通的借口来搪塞他!
少年顿时被气笑了,不顾司机还在,他大声道:“我还小?林局,论年纪我可能确实没你大,可也早就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要是在苏旻山上,我的同族连生下的小崽子们都成双成对了!”
司机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在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这年轻人老家是哪儿的,十八九岁就生二胎,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林宿眉头一皱,精准地抓住了重点:“你说我年纪比你大……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苏黎硬邦邦道,“但张天师用梦魇的骨粉给我看了一段回忆,那里面有你和我父亲,还有梦魇在一起时的画面。”
林宿哑着嗓子问道:“那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你们曾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还知道了我爹想让你来当我干爹。”小狐狸没好气地说,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坑儿子的爹,“林局,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才对我这么照顾,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就这么傻傻的喜欢上了你,还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
“你这样做,太残忍了。”苏黎垂下头,低声道。
从林宿的角度看去,少年的眉眼间萦绕着一抹忧郁之色,落寞的样子让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说出了那最无力的三个字:“对不起。”
司机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以他的阅历来看,这哪里是拒绝?明明再添一把火就成了!
但苏黎没发现,他还沉浸在自己第一次失恋的痛苦中,电台里飘来的伤感情歌正巧应了景:“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小狐狸心烦意乱地望向窗外,撕下一块棉花糖机械性地往嘴里塞,心想等这次回去之后,他就与林宿彻底划清界限!
……可惜做不到。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更悲哀的是,你在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却依然喜欢对方。
热心肠的司机看不下去了,决定帮他们打破僵局:“前面那段有点儿堵,我换条小路走还行撒?”
林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你看着办。”
破冰失败。
司机耸了耸肩,调转方向朝着小路拐去。
这地方确实偏僻,靠近郊区,一路上都没什么车,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只有成片的麦苗和暮色下零星几座农家自建房。司机看了眼导航,提醒道:“还有大概半小时到目的地,两位要是赶飞机的话,来得及吧?”
林宿:“来得及,你不用开太快。”
这路虽然平坦,但并不是柏油路,这么晚的天色,要是半道上突然窜出来一只猫猫狗狗可就麻烦了。司机也清楚,就随手打开了远光灯。
灯光照亮了前方正卖力蹬着车的一对母子,小孩儿背着他妈妈坐在后座,朝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司机见状也冲他挥了挥手,不过该按的喇叭还是要按的。
“嘟——”
他只礼貌地轻轻按了一下,可那母亲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丝毫不靠边骑行,司机拧起眉毛,又按了两下,依然没反应。
“嘿,这是个聋哑人?”他有点儿上了火气,“就算当妈的没听见,这小孩儿不会告诉她吗?”
司机摇下车窗,刚要探头冲着这母子俩喊话,林宿就从后座越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别出去。”他的神情十分严肃,司机被唬住了,悻悻地转过头去,却被几乎要贴在前车窗上的小孩儿吓得当场飙出了一声海豚音。
原本离他们还有近百米远的母子俩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车头的位置,母亲背对着他们,依然保持着方才努力蹬车的姿势,后座的小男孩却已经爬到了车前盖上,他四肢并用,保持着一个很像拥抱的古怪姿势,张开双臂搂住了挡风玻璃,朝他们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小孩儿脸上骤然放大的灿烂笑容被惨白的车灯照亮,司机抖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了:“这这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拦路鬼。”林宿微微皱眉,“这里阴气太重,又是黄昏时分,所以会有很小的几率撞上曾在此惨死的冤魂。”
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一旦遇见,普通人基本毫无还手之力。
林宿瞧这拦路鬼一副
龇牙咧嘴的模样,却迟迟不敢闯进车中,心下奇怪——自己已经把气息压制到近乎于无,这司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状况啊。
难道是……他转头望向身旁,少年僵着一张脸,右手紧握着脖颈上的项链,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往生咒,两条腿抖得都快能自热发电了。
原来如此。
一路上紧绷着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许,林宿的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但很快又平缓了下来。
“这牌子是谁给你的?”他问道。
“张,张天师。”小狐狸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失恋不失恋的了,下意识往林宿那儿凑了凑,把牌子亮出来给他看。
金色的“张”字在黯淡的光线下发出淡淡的光芒,瞧苏黎一副把它当成救命稻草的样子,林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收好了,确实是个宝贝。”他淡淡道,强行压下这股情绪,“记得不要随便拿出来。”
小狐狸“哦”了一声,想了想,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中。
林宿噎了一下,望着窗外拦路小鬼的目光不自觉地浮现出一股戾气,他下了车,走到这母子俩的面前,还没等两只鬼反应过来呢,就抓着自行车的龙头,硬生生牵着他们让开了道。
因为情绪波动,他的身上隐隐浮现出朦胧的黑雾,原本还想逞凶的拦路鬼瞪圆了眼睛,瞬间安静如鸡。而在车上的苏黎望着这一幕,却深深皱起了眉头,这黑雾,怎么这么像是……
“下次再敢拦路,就把你们封进罐里沉塘。”他说着,夹在双指间的符箓慢慢燃烧殆尽,被恶念迷了心窍的两只鬼终于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朝他点头,小的那个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杆小红旗,用实际行动向林宿表示自己今后一定好好改造,争取从拦路鬼变为道路交通安全标兵。
林宿在司机高山仰止的目光中坐回了后座,他带上车门,冷冷道:“继续开。”
车子重新启动,这次司机再不敢和他们搭话了,对于敢和林宿这等高人表白的苏黎,他也不禁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和高人公事的,就算现在还不是,未来肯定也是高人!
这个美妙的误会一直到了他们下车的时候还没有解开,司机打死也不愿收他们的车费,等帮忙把行李拿下来后就飞快地跑回驾驶座,一脚油门溜走了。
林宿看着故意避开自己实现、开始研究机场指示牌上阿拉伯语的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登机吧。”
苏黎后悔死了。
告白这种事情,就像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告别单身,甜甜蜜蜜,皆大欢喜;赌输了,一败涂地,黯然神伤,甚至还会追悔莫及。别说什么还能做朋友,用句网上的矫情小清新文学来讲,变了质的感情,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现在和林宿的关系,就处在这样的一个尴尬期内。
回去不久后,苏黎就主动要求搬出林宿的办公室,把东西都搬到了那个离职的临时工工位上。
虽然是自己的要求没错,可他也没想到在递交申请&
#30340;时候,林宿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男人的反应着实让他受挫了好几天,直到快要到周末的时候,苏黎才发现这段时间内林宿基本都没有回家,生活办公都在超管局内搞定。
问题是,员工宿舍也没有他的房间。
苏黎忍不住偷偷向张寰三打探了一番:“除了家以外,林局平时还住哪儿啊?”
“嗯,你不知道吗?”张寰三惊讶道,“你在林局办公室呆了这么久,都没注意到他办公室和卧室是连着的吗?”
苏黎:“……我还真不知道,我还以为那是个扫把间呢。”
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当初自己刚来超管局,在档案室被林宿抓包的时候,好像也是根本没听见开门的声音,这是不是说明,这间和办公室联通的卧室,其实也和档案室联通?
算了,他面无表情地想,就算它通到罗马,也不管自己的事。
张寰三奇怪地看着刚才还挺有精神的小家伙眼皮一下子耷拉下来,像是颗被人浇多了水快要淹死的仙人掌一样,虽然浑身是刺,但还是软趴趴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苏黎就连晚上也不爱在超管局内闲逛了,白天更是一整天都呆在工位上,最多偶尔去趟茶水间或者厕所,午休时间也是故意挑个人少的时间再去食堂。
如此几天下来,就连神经最大条的老魏也发觉不对了,好不容易在茶水间逮到苏黎一次,他那大嗓门就立马响彻了整条走廊:“我说小苏啊,这几天怎么都没见着你呢?最近工作这么忙吗?”
“是啊,”苏黎捧着水杯,勉强笑了笑,“有很多积压的文件和报告要处理。”
“那也不能连饭都不按时吃啊,走走走,我带你去和林局说道说道!”老魏一把揽过他的肩,十分热情地要帮他积极争取打工人的权力,苏黎瞬间大惊失色,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
“为啥?”老魏疑惑道,“难道你喜欢加班?”
“我喜欢加班!可喜欢了!”苏黎义正言辞道,“加班使我快乐!”
“……”老魏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这孩子傻了吧。”
林宿刚踏进茶水间,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他一时有些恍惚,喉头轻轻上下滚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内,苏黎坐的那张小桌子被他当成了摆放文件的地方,保洁阿姨曾几次询问他要不要收起来或者搬到墙角,林宿最终都没有答应。他知道苏黎在躲着自己,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回到超管局之后,尽管他们偶尔也会在走廊上相遇,但就像是心照不宣一样,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林宿不知道苏黎是怎么想的,但他一直忘不了在车上少年望向自己的眼神,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是两簇明亮的火焰,仿佛稍不注意,就会将自己也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