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宿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右手边摆着堆成一叠的待批文件,他逼着自己继续专注于工作,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几个小时。
男人拿起放在旁边的空杯子抿了一口,头也不抬地下意识道:“帮我倒一下水……”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苏黎已经不在这里了。
林宿疲惫地捏了捏紧皱的眉心,放下杯子,出神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座位。
要是换了往常,这个时候,苏黎都会主动冲过来自告奋勇地帮他倒咖啡,他甚至还有打算用自己的工资买一个手磨咖啡机放在茶水间,就因为自己喜欢。
“自作孽不可活。”黑影轻哼一声,最近都看不到那小东西,生活实在无趣,他和林宿抬杠的次数都少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磨磨唧唧的,真没意思。要换做是我,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先把人吃到手再说,狐妖可个个都是极品啊。”
“闭嘴。”林宿对他的回应永远是这两个字。
“无趣啊无趣,我怎么就附身在你这个无趣的男人身上了呢?”黑影哀嚎道,“要不是那小家伙对我的毒免疫,我早就跟他好去了!也怪我自己,当初怎么就想不开答应了奕君那老小子……”
“你要是敢动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林宿的声音很冷。
“啧,这就生气啦?”黑影嘎嘎地笑了起来,宛如一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林宿不愿再搭理他,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萦绕在眼前的黑雾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张寰三一脸担忧的神情。
“林局,你已经压制不住它了吗?”
“暂时还没太大问题。”林宿说,但潜台词在场的两人心里也都清楚。张寰三局促地挪了挪脚后跟,他是来找林宿汇报审判进展的:“加上我们,目前有三方势力的代表都在南城,苏旻山和上头派来的官员都已经下榻酒店了,林局,要我跟他们联系吗?”
“这些人就不必了,即使去拜访了希望也很渺茫,”林宿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沉思道,“佛教那边呢?”
“他们还未动身,说是预备和龙虎山的人一起,三天后到。”
“行,到时候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林宿说,“你去工作吧。”
可张寰三汇报完了工作,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踌躇片刻,问道:“林局,你最近是和苏黎闹矛盾了吗?”
“……没有。”
见张寰三一脸“我信才有鬼”的表情,林宿顺手从旁边的文件堆里抽出了一份,似笑非笑道:“你工作做完了吗?要是做完了,我这边还有一些——”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份任务报告没写完!”张寰三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闭上嘴巴,拔腿就溜。
其实他也不想跟林宿提这件事,奈何领导心情一不美妙,下面的人就得遭殃。林宿虽然不是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的人,可在职场上,当下属的还是不得不遵守一些莫名其妙的潜规则——领导都在连天加夜的工作加班,他们当然也不敢走啊!
一星期下来,留在本部值守的员工早已苦不堪言,张寰三没办法,只好找林宿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幸好,很快所有人的手机都收到了由局长办公室发来的消息:本月加班超过48小时的员工,从明天起调休两天。
消息一发,办公室内外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小苏,你有什么打算吗?”同事热情邀请道,“要不要一起去搓澡?”
“搓澡
?……还是算了吧。”苏黎干笑着拒绝了。他对澡堂有心理阴影,想当初苏旻山上建的就是这种公共大澡堂,从他还在穿开裆裤的时期起,奕君就特别喜欢带着他去澡堂搓澡,顺便和一群大妖喝酒打牌唠嗑吹牛皮。老爹带孩子,身边还没有当妈的时时刻刻盯着,那结果可想而知。
反正,在体验过被光着屁股丢在桑拿房的屈辱经历后,苏黎就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迈进澡堂半步。
他打算就呆在宿舍里好好休息两天,补补番看看剧什么的,好歹给自己找点儿高兴的事情做。
下班后,苏黎打着哈欠回到了宿舍,本只想在床上小眯一会儿,没想到,却一觉睡到了深夜。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半夜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张穹一站在他面前说苏黎不能和林宿在一起,否则世界就会被奥特曼毁灭,一会儿是一团黑黢黢的人形雾气拉着他爹的手,亲切地跟他说自己就是梦魇,跟你爹多年真爱,现在已经在一起了,爸爸的好大儿快来抱抱,硬生生把苏黎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哆嗦从梦中惊醒了。
他丫的,少年目光呆滞地靠在床头,心想这都是什么鬼。
他抹了把脸,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凌晨两点半,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可苏黎现在却一点儿也没有睡意,满脑子都是自家老爹幸福灿烂的笑容——要是梦魇真的是他娘,苏黎心道自己还不如现在就找根面条吊死得了。
正想着,被子上忽然传来一阵震动,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这年头连销售都这么拼了吗?现在可是凌晨两点多啊。
本着好奇的心理,苏黎接通了电话,但他没出声,想听听对面准备说什么。
声音很嘈杂,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的呼吸频率十分凌乱,像是刚经历了剧烈的运动。苏黎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听着电话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北街巷311号,我在这儿等你……唔!”
没等苏黎出声询问,那边就响起了一声沉重的闷哼。
电话被挂断了。
苏黎捏着手机,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号码虽然陌生,但声音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好好的,巳小蛇为什么要大半夜给他打电话?
不过听这声音,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他一骨碌翻身下床,飞快地换好了衣服,拿起手机就跑出了宿舍楼。
街道上静悄悄的,这个时候连车都打不到,万幸,北街巷离超管局并不算太远,只隔着三条街道。苏黎一路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在巷口停了下来。
今晚雾气浓重,漆黑的小巷口伸手不见五指,苏黎没敢开手电,一路摸索着往前走,却惊讶地发现,北街巷居然在310号就到头了,再往前就是死胡同,里面堆满了附近几个小区的垃圾桶,刚拐进去,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苏黎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心想巳小蛇逗他玩呢?
夜风吹来,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都立夏了,怎么还是这么冷?
冰凉的雾气在黑暗中无声地翻涌,宛如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苏黎察觉到不对,他嗅了嗅空气中弥漫&#3034
0;淡淡腥甜气息,皱着眉头后退半步,脚下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响。
他喉咙一紧,低头望去,发现只是个废弃的自行车铃铛,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脖颈上冰凉的触感却让他身体猛地一僵。
一把匕首横在了苏黎的颈动脉上。
“想活就闭嘴。”沙哑粗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那人刚从沙漠中长途跋涉出来,已经很久都没有喝过水了,“把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他下意识问道。身后的巳黎停顿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道:“苏黎?”
“……是我。”
巳黎立刻松开了他,黑暗中,苏黎看不见他的模样,只能听到青年带着轻微颤音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你自己给我打的电话。”苏黎说,“巳小蛇,出什么事儿了?”
巳黎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刚才情况紧急,他只来得及随便拨通了一个号码,本以为肯定是哪个手下接通的电话,没想到最后来的,居然是他最不想在这里见到的苏黎。
“你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压低声音说道,苏黎却冷哼一声:“巳小蛇,你也是够了,大半夜打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把我叫过来,又随随便便让我回去?你觉得很好玩吗?”
“这事儿是我不对,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巳黎急了,想抓着苏黎的肩膀让他不要废话了赶紧离开,却不小心拉扯到了腹部的伤口,青年额头的冷汗哗的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死死地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才勉强把那一声痛苦的呻/吟给咽了下去。
苏黎早就看出来了这家伙是在逞强,身上那么浓的血腥味呢,他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箓贴在了这死鸭子嘴硬的蛇妖背上。
毫无防备之下,巳黎瞪大了双眼,浑身绵软地倒了下去,被苏黎一把扶住了。
“你……”
“不疼了吧?”苏黎没好气地把他的胳膊架起来,“还什么让我赶紧走,你以为你是超级英雄吗?放心好了,这毒雾对我不起作用,你也算是命大,幸好来的人是我,要是换了你那些手下,不出五步就得倒在这里。不过我提醒你,这玩意儿可不能止血,要是你再随便乱动弹,半路挂掉我可不管啊。”
巳黎安静下来,他其实早就没有力气了,这毒雾里有一种专门针对妖怪的神经毒素,就连他们蛇族也只能靠着体质勉强支撑,蛇长老为了除掉他在南城安插/的势力,已经到了完全不择手段的地步。
等明天天亮,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这座城市就要彻底乱了。
好不容易走出了小巷,苏黎连夜带着巳小蛇去了躺医院,青年躺在病床上,在被推进手术室前还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苍白干裂的嘴唇轻轻嚅动:“等我。”
苏黎难得没对他说什么重话,只是点了点头,青年这才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他在手术室外一直等到天亮,这毒雾的影响范围比苏黎想象中还要大,一晚上,外面救护车的鸣笛声就没有停下过。不断有妖怪被送进来,医生和护士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最糟糕的是,因为妖怪的血型大多十分稀有,血库也
告急了。
“抽我的吧。”苏黎撸起袖子,自告奋勇道。
而等他按着棉花回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发现手术虽然还没结束,但门口却多了一个人。
“……林局?”
林宿站在走廊的尽头,定定地望着他,眼中翻涌着压抑到极点的情绪。
没人知道他在半夜被值班的下属叫醒、紧急汇报完情况后却发现苏黎根本不在宿舍时,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一切救援事宜,让钱金玉调动了全城的监控录像,连夜排查,最后终于发现了少年最后的出现地点是在北街巷——再之后的监控信号,全部都因为毒雾的原因被屏蔽了。而北街巷,又恰好是毒雾的发源地之一。
“林局,你……你怎么来了,”苏黎低着头走到他面前,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尴尬地移开视线,“现在应该还没到上班时间吧?”
林宿不语。
他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暗色,垂在身侧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发着抖。
在某个瞬间,或许是受梦魇残魂的影响,又或许是内心深处的欲/念在作祟,他的大脑完全被一个疯狂的念头充满了:把这不听话的小家伙关起来,锁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隔绝外切的一切沟通,让他哪儿都不能去,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你没事?”半晌,男人哑声问道。
“没事,好着呢,”苏黎说,“还顺便助妖为乐了一波……林局?”
他被林宿按着后脑勺,用力抱进了怀中。
苏黎瞪圆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骤然定格,大张着嘴巴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可感受着颈侧炽热而急促的呼吸频率,和林宿胸膛中如擂鼓般的心跳,少年的眉眼又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他的鼻尖靠在男人的大衣领口,反手搂住林宿的腰,闷闷地笑了一声。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