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雪落了整夜未停,晨间一早,庭院里便隐约传来扫帚唰唰的扫雪声。
婉婉被那声儿给从旖旎美梦中揪出思绪来,含含糊糊地,还记得依依不舍地在夫君胸膛上亲最后一下,这才不得不睁开眼。
下着雪的天光昏暗,冷瑟瑟的。
但床帐里萦绕着一股浅淡的佛偈香气,被袅袅暖意烘出了几分软和温柔的意味,香气伴随着男人温热的身躯一同包裹住婉婉,倒显得润物细无声。
婉婉微微眯着眼,惺忪的目光从男人怀里抬起来,触及面前一张熟悉的睡颜,霎时倒不自觉地怔住片刻。
夫君!
浓密长睫接连眨巴了好多下,有些不敢置信,先前写信来还说在灵州的人,怎么眨眼间就回来盛京了?
可不敢信是一回事,丝毫不影响婉婉心里正喜滋滋地开出花儿来。
眼珠滴溜两个来回,看夫君还睡着,她不好打搅人家,只好拿搭在男人劲瘦腰背上的小手,忍不住轻轻捏了一把。
触感真实又熟悉,如假包换的夫君,不是梦。
婉婉窃窃地抿唇笑了笑,一时就很不愿意起身了,反正夫君都还没醒,她拉了拉被子把自己盖严实,轻手轻脚地又试图缩回到他怀里去。
扭啊扭,挪啊挪。
怀里跟藏了条毛毛虫似得,小丫头额际柔软的碎发扫在男人脖颈处,她动一动,那碎发便像是羽毛似得,拂得人发痒。
陆珏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终于没忍住,抬起一巴掌拍在她圆润的尊臀上。
“醒过来就不安分,再动为夫就将你绑起来。”
“唔……”
婉婉又教人给抓包了,抬起眼睫去瞧夫君,男人闭着眼还凶巴巴地一本正经。
她如今不怕他,娇气劲儿上来了更肆无忌惮地在他怀里扭了扭,噘着嘴跟他打擂台,“我就动,偏要动。”
陆珏慵然笑笑,没言语,这才睁开眼睛去瞧那日渐恃宠而骄的小猫儿。
四目相对片刻,他眼里静静的,只瞧得婉婉缩着小脑袋抿着嘴,冲他边笑边又不怕死的扭了扭腰。
从前总是他逗她,现在她也能耐了,都会反过来逗夫君了。
但这回扭完了不等他发作,她便先发制人地抱住他猛地吧唧在脸上啃了一口。
“坏夫君!自己悄悄回来,居然都不跟我说!”
婉婉想到自己昨儿个教长言寄出去的信,洋洋洒洒地真情实感关心了一大篇他在南地头疾如何,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公务累不累……
结果估摸着行程,陆珏那会子大抵都已到丰州了。
陆珏许她斤斤计较,侧着身子抱着温香软玉,懒懒地折颈将半张脸都埋进她身前,嗅着甜香温温地道:“明日就是年节,我若不赶回来,谁陪你呢?”
婉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忙又问:“那我哥哥呢?你们是一起的吗?”
陆珏含糊嗯一声,“你兄长与宋眠都来看你了,昨夜回来时辰已晚,我教茂华先将他们安排在偏房。”
他说着又忽然想起来,问她:“若回来的只有我,没有你哥哥,可是会失望?”
陆珏抬眸望住她,粗粝的指腹轻轻扶着姑娘肋下的柔润肌肤,擎等着她给个能令他满意的答复。
那目光莫名教婉婉觉得些许危险。
男人的心眼儿啊,真是大的时候好比天高海阔,小的时候呢,比针尖儿麦芒还不如。
婉婉此时看夫君,简直像在看一只眯着眼的危险大老虎,若是说错了话,大老虎好像就要扑过来狠咬她一口似得。
稍微有点好玩儿。
她在心里偷偷地笑话夫君,不由得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鬓边,好像在给他顺顺毛。
软软的指尖沿着他耳廓轻轻地划,婉婉凑过去贴近他耳边,悄默声儿地说:“夫君若是再这样小心眼儿,我晚上可就要罚你独守空房了!”
这小丫头,如今真是越来越胆肥了……陆珏眉尖情不自禁地抽动了下。
话音落,婉婉果不其然便被男人捏着后脖颈一把塞进被窝儿里,揉成一团儿软软绵绵的娇香暖玉,狠狠地、强硬地欺负了一通。
她像是只小泥鳅在被窝儿里笑着、扭着,两只细细的小腿张牙舞爪地,险些要将被子都蹬穿的阵势。
等屋里叫伺候时,已是辰时末。
云茵领着临月和沉星进屋,世子爷已经起身去隔间了,只剩婉婉一个人裹着小被子坐在床边鼓着两腮喘气儿。
她被男人□□一番,眼下头发乱糟糟、脸蛋红扑扑,闹得额头鼻尖都渗出一层细汗,教云茵瞧着忍不住乐。
婉婉瞧见她们几人偷笑,刚想开口说话,谁知从胃里突然反出来一阵直冲嗓子眼儿的恶心。
莫名想呕吐!
她忙捂住嘴,小眉头皱得紧紧地去瞧云茵。
那么大的阵仗,云茵不敢小觑,赶紧从角落里拿出个舆壶过来,临月在旁拍着婉婉的背,一边拍一边嘀咕,“这回总不该再是晕船了吧……”
当然不能是啊,人都没在船上呢!
昨儿吃的也正常,不至于闹肚子,婉婉这月的小日子也还没到,是以云茵紧着心问起来临月,“太太上个月的月事来了没?”
这回没等临月开口,婉婉自己先摇了摇头。
“没有,下灵州三个多月统共就来了一回,可那会子医师隔三差五来诊脉,也没……呕……”
也没诊出来个所以然,她便只当是在灵州水土不服,月事不准而已。
婉婉把自己的事情在心里都盘算清楚着呢,眼瞧云茵就打算教沉星去传医师,她想着上回在夫君跟前就闹过一回乌龙,这次还是等确定后再教他知道好了。
遂没教沉星兴师动众地去,三两下洗漱完毕,她自己先去找了一回宋眠。
*
年节跟前儿,府里四处都已挂上了红灯笼,但往年陆珏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院子里总是冷冷清清,如今有了婉婉,才总算多了几分热闹气儿。
也是有这位温柔和气的小夫人的浸染,教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比往年活泛,众人行走之间低声谈笑两句,问声好,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里,年味儿就有了。
陆珏换好衣裳出来,站在廊下看了片刻的雪。
仔细想想,上一回从过年这样阖府欢聚的日子里感到温暖和慰心,他都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
大抵是幼时才刚晓事时记得的第一个年节,三岁还是四岁吧。
模模糊糊地印象,那时只觉得祖母的院子里格外暖和,不过也许暖和的并不是浮玉居,而是阖家聚在一起时,陆进廉将他抱在膝头,问他认不认识墙上贴的福字时的怀抱。
那是陆珏能记得的,陆进廉第一次抱他,当然以前也有过,但年纪太小、时间一长就记不得了。
后来他便再没有过那种感觉。
因为阖府齐聚一堂时,母亲若出席,全场都会因母亲的存在而静默,祖母与母亲也算不得很亲近,偶尔过问几句,单薄的话音便越发显得场面寥落。
而母亲若不出席,那就会变成孩子们争宠、献宝、私下使绊子的战场。
他学不会陆瑾、陆瑜那么讨人喜欢,问什么便答什么,不问便只会沉默寡言,在长辈跟前冷淡地就像是个异类。
可偏偏回去之后,母亲还要问他今日是否得了陆进廉的赞赏?
若是有,母亲不会高兴,但若是没有,他就要受罚,若是再不经意被陆瑾、陆瑜欺负而落下痕迹,那便是他没用,母亲会更生气。
所以逢年过节,对陆珏而言从来都不是件温暖的事。
曾几何时,他甚至还厌恶至极。
但人这一辈子就好比翻阅一座座高山,等他将那些艰难一一度过,眼前只有更加壮阔的风景时,再回首过去内心已变得毫无波澜。
陆瑾费尽心思尚且拘泥于区区侯府世子之位时,陆珏手中的剑、所有的谋断,都早已明确指向了诡谲凶险的皇权之争。
是以就连处置那暗藏不轨之心兄弟二人,对他来说都是件多余费心的事。
可陆珏哪里想到他的小宝珠生气起来竟那样凶,她的眼睛里只容得黑白分明,坚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错杀一个无罪之人。
那时在回程的路上收到长言的密信,陆珏实在忍不住看笑了,边笑着,心里边又悠悠地腾起些嗔怪和担忧。
他都不在府上,她那么横那么耿,也不怕惹怒了侯爷,被罚去跪祠堂吗?
可也只是个杞人忧天的想头,没有谁会不喜欢被人护着、被人爱着的感觉,陆珏也不例外,他的小丫头总是会给他意外的欢喜。
念起婉婉来,陆珏心头浮出些暖意。
但方才出来在屋里就没瞧着婉婉,他不遑多问,就知道那丫头必定是去寻哥哥了。
啧……还真是有了哥哥,哥哥就是宝,而夫君成了根草。
面对她,陆珏惯常格外别扭,在心底里已经给小丫头定了罪,又忍不住垂眸摇头轻笑了笑,这才转身负手进书房召见长言。
南地盐务如今已彻查清楚。
楚怀松此次入京,乃是套着枢密院的枷锁回来的,他家此回偷鸡不成蚀把米,贪污的盐税黑锅没能扣给靖安侯府,反倒将自家赔了进去。
魏国公府这些年仗势敛财、四处搜刮民脂民膏早已不在少数,只不过原先没个由头作引,魏国公府又权大势大,谁都不敢去触那个霉头上奏。
皇帝不愿意靖安侯府一家独大,也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先头宁昭仪性情大变突然于御船上行刺,贤妃刻意隐瞒恒王殿下病情,指使浣衣局宫女污染小皇子乳母的衣裳,嫁祸给皇后。
一番指鹿为马、煽风点火的作为查出来,霍宴的折子早就于半个月前递到了皇帝御书房。
凤仪宫解禁之际,贤妃的甘露殿已悄然闭门。
但贤妃却并非如皇后那般只是静心思过,当晚,两个李德全手下的太监便已从偏门将人强硬带走,投入了冷宫待罪。
如今魏国公府事发,堪称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宫里没了宁昭仪给皇帝吹耳旁风,贤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楚氏一门到如今的地步,已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此时的陈王,想必也该已经面色灰败地踏上了回鲁地的归程,如今的盛京城中,再没有能与太子一争的皇子。
这一去,陆珏不会再教陈王有折返盛京的机会。
*
书房那边在交代大事,厢房这头,婉婉也正与宋眠商议“大事”呢。
两个女人家凑在一起说闺房私话,宋眠面上含笑告诫婉婉,日后要忌生冷、忌辛辣,饮食清淡丰富些为好,勿要大跑、大跳……诸如此类等等。
“还有就是……”
宋眠说着话音稍打了个结。
她自己在某些事上的经验并不比婉婉多,是以全凭医女的学识凑过去在婉婉耳边,低低地道:“近几个月,你还是与世子爷分房而居为好。”
可婉婉一听就微微凝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