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分居?
她这次有点不那么愿意谨遵医嘱,夫君这才好不容易回来呢,更何况上回分居她都整夜整夜地睡不好,不想和夫君分开睡……
“宋姐姐,那个……不分开行不行啊?”
她小小声地问出来自己都有点难为情,宋眠闻言噗嗤一声没忍住笑,把婉婉给笑得一下子红了脸,不好意思坏了。
婉婉忙找补道:“只是我每次一个人老容易睡不着,姐姐不要笑话我了!”
宋眠听着稍怔,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小丫头都没理解到她那话的根儿上。
她倏忽间也有点脸热,轻咳了一声这才沉着声儿解释道:“也不是非不要你同世子爷睡一起,只是……只是你们俩不能行夫妻之事。”
话说着教婉婉眼睫都僵了一僵。
小夫妻俩房里的事被单独提出来,她那张小脸不争气,顿时一路便烧红到了耳后根,赶紧连连点头应声说知道了。
可巧这时屏风外有人屈指敲了敲画柱。
钟牧在外,一板一眼地沉声问道:“宋眠,现在可方便我进来吗?”
宋眠对他说是熟稔又疏离,说是疏离却又莫名熟稔的做派却也习以为常,简短嗯了声,教人进来。
婉婉这头便正好不多留了。
她可不想教哥哥也瞧着她窘成这样,起身出去正在屏风边和钟牧碰个正着,匆匆打声招呼就低着头走了。
“她这是怎么了?”
钟牧略觉狐疑,一瞧宋眠满眼笑意,偏又藏着掖着不肯头一个给他说。
人家夫君都还不知道呢,他做哥哥的,该同喜的时候自然也就知道了。
婉婉出了偏房的门,站在廊下缓缓吸了口屋外清寒的空气,随即不由得稍稍垂首,看了眼自己还没有半点端倪的小肚子。
拿手覆上去摸了摸,忽然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云茵看见了直无奈摇头,走过来提醒她,方才程氏那头来人了,说请她与陆珏准备准备,待会儿就阖府进宫去。
明儿个年节,今日除夕,傍晚宫中原本照例要有宫宴的。
但婉婉且忙着相伴自家哥哥与宋姐姐,没功夫去应付那些做面子功夫的贵夫人,是以还是亲自去同程氏告了假,又托陆雯届时面见皇后时替她表示歉意。
送阖府出门之际,陆进廉身侧已没有了陆瑾的身影。
婉婉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可她这么看着其实也明白了,陆瑾与陆瑜兄弟二人,确实已从靖安侯府出离,自立门户。
从此旁人提起他二人,便不会再冠以靖安侯府大公子、二公子的头衔,而是尚书左司郎中小陆大人,与宣德郎小陆大人。
靖安侯府的爵位与荣耀,自然也就再也轮不到他们二人,及其子嗣后代。
如此一来,诸多为名为利的争斗,无论已经上演的还是曾在酝酿中的,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没有任何实施的必要。
陆进廉总算给了陆珏一次,他应有的公道。
赵姨娘与陆淇倒是留了下来,但兄长出了那样的变故,陆淇面容很不佳,见了面,同陆雯斗嘴的精神都没有,见了婉婉,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说什么呢?
婉婉虽则是争那一场导致了她两个哥哥出离,可要没有那一场闹,赵姨娘如今早该不知被贬到哪个庄子上了,命都不知能延捱到几时。
陆淇也不傻,弄明白其中症结后,大抵只觉酸涩与心灰意冷。
如今她便不怎么愿意往陆进廉跟前贴心撒娇,反倒时时在老夫人膝下尽孝,没了那么些尖牙利嘴、刻薄嘴脸,陆雯也不爱和她横鼻子竖眼的。
这次进宫有陆淇,老夫人向来怜惜孙女,不忍教她接连遭受打击后,心情郁郁地闷在府里,是以将她一道带去了宫宴。
程氏也没有说什么,总归如今一切尽如程氏所愿。
婉婉照例还是站在门前看着众人登车行远,心下不无感慨,侯府明明家眷已不算很多,背地里却仍旧多得是算计。
她只盼着,经此一回后众人都能收收心思,把自己现有的日子过舒心,不才是最重要的事吗?
送走侯府众人后,婉婉慢悠悠又走回淳如馆。
进门路过院子时,她看见东墙旁的梧桐树下,清扫起的皑皑白雪堆得老高,雪还没有人踩过,仍是洁白的。
婉婉倏忽想起从前在宫里和她一起堆雪人的宁昭仪,那个和小鹿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便做一个吧,送给那只小鹿。
书房窗外忽而传来姑娘细细软软的谈笑声时,陆珏与长言止了话头去看,是他的小夫人玩儿心大,正拉着钟牧与宋眠,陪她一起堆雪人呢。
那两人面上颇为无奈,多半都耐着性子在哄她罢了。
去找过宋眠的婉婉已经和往常不一样了,堆雪人都还记得要带上厚实的皮毛手套,全身裹成个圆圆的棉花团儿,只露出一张红彤彤的漂亮脸蛋。
陆珏瞧着只觉好笑,穿成个软绵绵的团子,现下兴许推一把她,她都能在雪地上打滚儿了。
但婉婉只是穿得厚,动作可灵活了。
她一边堆自己的,一边还能指使钟牧,“哥哥,不是你那样放的,你看看人家宋姐姐一教就会了……”
小丫头的个子在三人里最矮,边说边急得跺脚,横得不行,拧着细细的眉头的模样,像极了戏折子写那欺压百姓的小恶霸似得。
宋眠在旁直笑个不停。
她实在很想知道常日冷酷寡言的罗刹杀手钟牧,面对自家妹妹的颐指气使,会是怎么个应对?
然而钟牧回首觑那小恶霸一眼,面上难得颇为局促。
他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这丫头随意支配的艰难岁月,堂堂威严长兄,那会子却被个丫头哄得团团转,什么都肯听她的。
但如今钟牧可不肯服她,抬手一指便对着小恶霸脑门儿蹦了下,“蛮横的丫头,如今可算是换了个地方教你称王了。”
他常年握剑的手,劲儿可太大了,一脑门儿蹦得婉婉两眼泪汪汪,捂着额头,顿时疼得瘪了嘴、皱了脸。
“唔……”
正不知如何反击时,回过头冷不防瞧着夫君站在廊下,婉婉忍不了了,倒腾两步就到了跟前气势汹汹地同他告状。
“夫君你看,我哥哥他居然欺负我!”
陆珏长眉微挑,这会子大抵夫君是个宝,而哥哥是根草了。
可惜陆珏眼下也不打算替她伸冤,将小宝珠拉到跟前来,拿开她的手露出那一片红红的额头,他唇角含笑,掌心覆上去替她揉了揉。
而后微微俯身,他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跟她说:“别说旁人想欺负你,为夫现在也很想欺负你,教你哭给我看。”
婉婉:……
此欺负非彼欺负,但坏人果真都是同一阵营的!
真难为婉婉先前还特地费口舌教二人握手言和,她这会子不止额头红、脸蛋儿红,连耳朵尖儿都红了个透彻。
拧着眉头低低控诉他,“没个正经……我、我才不会遂你的意呢!”
陆珏浅淡地勾唇,眼角眉梢都漾出笑来,并不曾言语反驳。
只落手时,修长的指尖好似无意地触碰过她红红的耳垂,似有若无地,如柳枝划过春水,便勾起她周身一阵细微的颤栗。
这男人是故意的,竟然想勾引她!
婉婉在心底里轻哼了声,自觉对夫君的手段已经了若指掌,绝不会上钩的,更何况……
不过事实证明聪明如陆珏,也确实并没有立刻听明白婉婉那话的深意。
除夕夜里守岁直临近亥时末,晚膳桌上酒过三巡,婉婉挂念着放天灯祈福,便拉着三人一并来到院子里。
她吩咐茂华只准备了两盏灯。
亲自提着一盏去交给钟牧时,婉婉煞有其事地冲哥哥挤了下眼睛,小小声地嘱咐他,“宋姐姐那样好,哥哥你可要抓紧些啊,我等着改口叫嫂子呢。”
话说出去,钟牧眸中果然顷刻间浮出促狭。
他的冷酷此时全然使不出来,性子也并不似陆珏那般当真对任何事都波澜不兴,廊下摇曳的烛火照映着,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婉婉心底偷偷地笑,还没等哥哥做出反应,便已将一旁的宋眠拉了过来。
两人相对而立,双手扶住同一盏天灯的两侧,实则也并未曾急着往回退。
婉婉好不容易当一回媒婆,成效显著,心满意足地功成身退。
她与夫君也有自己的天灯要放。
陆珏已经在那边替她点燃,婉婉对着夜空祈福的模样依旧虔诚而认真,但这次时间很短,好像她要说给老天爷的话并没有那样多。
片刻后,两盏天灯从庭院中袅袅升空,飘飘摇摇地乘风飞往高高的夜幕。
四下的风雪不休,陆珏伸手将小宝珠揽进怀里,厚实的大氅再给她裹一层,他抱着她,微微低着头,眸中倒映着廊下的火光与她小小的影子。
他这次没有问婉婉许得什么愿。
但婉婉望着他,眉眼间蕴含了无尽地柔柔笑意,忽然悄咪咪地道:“我有话想同夫君说,夫君再低一点好吗?”
小小的娇娇宝贝,陆珏总是甘愿为她,折颈俯首。
他俯身将耳朵奉上,婉婉仍需微微踮起脚尖,绵软的嗓音伴随着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朵,她轻轻地问:
“我的陆大人,你准备好当孩子的爹爹了吗?”
话音刚落的一刹那,远处皇城中恰而传来一声厚重深长的钟声,仿佛上天赞礼的号角,代替陆珏迎接了这个尚且还在母亲腹中的孩子。
陆珏有片刻间地怔忪。
说实话他并没有想过会是现在,但怔忡过后,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也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充盈满怀地欣喜与期待。
他掌心里的小宝珠,在不久的将来便会给他带来一个小小宝贝。
“会害怕吗?”
陆珏垂首用额头抵住她,手掌捧着婉婉脸侧抚了抚,嗓音轻缓而沉静,他不愿意将一丝丝地惶恐带给她,更多地是温柔地安抚。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她,婉婉的回答依旧不变。
“只要和夫君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望着夫君,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眸中倒映的火光在寒冷的夜晚下,变成跳跃的炙星,将陆珏心底里最后一丝过往留下的不安与阴霾也都燃尽。
她永远都只会给他所有的明亮与温柔。
这是她的天赋,陆珏深有体会,从两个人相遇,他头一回心烦意燥被她的陪伴所安抚时,他就深信不疑。
“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那只承载了婉婉愿望的天灯,向着夜空越飞越高,最后汇成了天际星河中的一点萤火,好似也带着她的愿望上达了天听。
——只愿年年有今日,而岁岁都似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