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泷死了。
纵然有饲梦给的魂甲, 他也抵不住宿枝下手狠辣。
而宿枝恨他,便断了他转世投胎的机会,一掌击散了他的魂魄。不过也托了魂甲的福, 他充满裂痕的魂魄没有立刻散去,而是被魂甲聚齐,暂时保了下来。虽然挺不了多久, 但有也比没有强。
前方的宿枝还在对付饲梦。他则抓着宿枝放饲梦的间隙悄悄离开了皇宫。
宿枝的氾河魂阵是针对饲梦的。除了饲梦,氾河的天阳体无法为任何人带来损伤,也不困聂泷。加上宿枝不知道聂泷身上有魂甲, 自然也注意不到跑出皇宫的他。
而聂泷心里记恨自己被宿枝所杀, 就在死后入了天玄府刘家。
天玄府是如今的正道修士之首。
圣人无牙就是天玄府的人。
天玄府初代的主子与薄辉有些渊源, 虽不是洪莽期的强者,但托着关系认了薄辉做舅舅, 受过薄辉的指点, 府中也有薄辉留下的庇护。
而无牙年岁不小,近年身体不好, 不太记事, 就不怎么出面插手宗门之间的事务。不过即便交权了,他在正道之中也是说一不二的尊者。而早前无牙之所以没有插手陈已安的事, 就是因为无牙了解氾河的特殊性。再加上聂泷狡猾, 在其中周旋许久, 骗得无牙信了他, 把这件事交给了他去做。
而聂泷在外惯会装样子,加上薄辉亲族的出身, 正道之中谁也不会怀疑聂泷。
天玄府也不曾拒绝聂泷。
聂泷来到这里时, 正好清潭也在。
清潭虽然是散修, 但人有本事, 性格也好,朋友不少,与无牙之间虽是差了很多岁,却成了莫逆之交。
而聂泷快要消失了,也顾不得多说,来到这里就是一句:“宿枝放了饲梦!就在上京做了阵,我阻止不了他,他掌控了上京,想要借饲梦的力……”他话说到这里,魂魄碎掉了。
陷害人的话虽是没说完,分量也够了。
而无牙听到这一句猛地站了起来,眼看着聂泷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心里七上八下,既震惊于宿枝下了这么狠的手,也害怕聂泷嘴里说的话是实话。
老实说,无牙心中确实有些纠结。
他虽是知道宿枝在外的名声,但也知道聂泷的特殊性。
他知道聂泷是看管饲梦的人,这时候宿枝杀了聂泷,放出了饲梦,很难让人不想歪。但他与宿枝见过几面,也不觉得宿枝是这样的人,面上多少有些犹豫。
而听到聂泷的话,清潭皱起了眉,慢慢地握紧了拳头,看着像是心里藏着事,竟有些坐立不安了。
无牙看出来,便问:“清潭,你有话就说!”
清潭迟疑了一下,一脸纠结地说:“我认识齐南的单灵,单灵是罡目的弟子,早前与我说过一卦,说……氾河一支会祸乱天下,宿枝会放出饲梦……我早前也很担心,可我看越河尊出手了,便没再多想。”
所以他一直没跟别人说过这件事,直到聂泷来了,宿枝杀了聂泷,又放了饲梦,他这才怕了。
他认为是预言成真了。
无牙一听顿时觉得这事不得了。
如果说聂泷的话让他怀疑了四成,清潭的话就是把剩下的六成填满了。毕竟氾河确实祸世了,而且那收下了宿枝的越河尊,近年一直没有外出,远山怪异的没有任何动静。
没准、没准宿枝早就仗着自己是皇族的身份,接触了饲梦,把远山害了!
没准宿枝打氾河只是障眼法。
再想想,宿枝与那业怀交好,业怀在宿枝遇难时救过宿枝,而业怀是什么人,那臭名昭著的人物怎么可能欣赏非他族人的善人!
妖魔又怎么会和人族结交!
没准……宿枝本来就是恶的,这才会与业怀结交!他们都被宿枝骗了!
坏事了!
无牙猜到有这种可能性,连忙叫清潭:“你去召集人马,是与不是,我们去上京看看就知道了。”
“好。”
等清潭走了。
无牙又来到了祠堂,对着中间放着的罐子迟疑许久,最后上了一炷香,拿了下来。
还有半个时辰阵就要成了。
皇宫地下关着饲梦,地牢之中没有摆件,只有初代氾河兄弟的尸体。
那尸体因为有饲梦在,没有腐烂变形,却也十分恐怖。
而把饲梦关进身体之后,宿枝捏着手腕,来到了阵眼坐下,等着五星连阵,阵成覆灭。
他以后就不能看到太阳初升的画面了……
他的手腕上绑着蓝蝶的发丝,上面挂着阿鱼的倒鳞,两样不详的东西压在身上,会永永远远地诅咒着他。
他对自己很敢下手,诅咒自己埋入地下之后就忘了地上的事情,忘了什么是饲梦,忘了地上会有的阳光、花、酒、人……这样即便在地下的生活苦涩,落雷痛苦,也不至于因为思念地上而心神不宁,被饲梦钻了空子。
而他为了不出意外,要把自己的心神放空,把自己的过去舍弃,心里只想着为了这件事太多人死了,他若不成功,就连母亲的脸都不敢梦到了。所以即便对自己狠毒了些,他也是不后悔的。
他想,饲梦带来的祸世就结束在他这一代好了。
等到今日过后,无辜之人依旧可以看到晨起红日。有志者举旗高奔,可打造另一个世界。百姓不用弯腰苟活,也不必再经受战火的苦楚。最好,再有一个废除一切不合理之礼之人出现。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不是很舒服。而在快要入阵之前,过往的那些事飘到了眼前,那一瞬间爱恨的画面都淡了,只剩下宁欢和业怀,以及远山。
可他回不去远山了。
与白牛不一样,他甚至不能有埋在远山的尸体。
远山的众位弟子中,属他最没本事了。
其实他已经开始想阿鱼他们了,有时累极,有时想到已经离去的双亲,他就会很疲倦很无力,很想要告诉越河尊他们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可远山不曾开过山,他的心酸是自找的,只能自己咽下,也不想别人帮他咽下。
而他也不可能去宁水了。
纵然知道不应该,可他还是在一个人孤零零地等着阵成时,拿起了被红线封住的贝壳。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贝是什么意思了。
业怀心思不深,想什么很好猜。
只是他现在活得太难了,业怀通不通过这贝看他都没什么意思了。
其实宁欢去宁水那次,他确实想给业怀写一封信,可是提笔又不知道些什么。
说自己过得还不错,谎话说不出来;说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难过得又写不下去,就把行军途中看到的花夹在纸中送了过去。
这,算是他在路上看到的最美好的一幕。
而花草不知人愁,依旧绚丽地开着。
只是有些太小了,若不好好抓着,就要顺着指缝落下了。
而后他寻了些纸,把身边发生了什么,每日在想什么也写了下来,只是在决定跟陈已安走的时候,他把这些东西都烧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永世与饲梦死耗,再与对方说这些就是残忍的话了。而业怀的一生太长了,如果余生只抱着有关他的事活着就太可悲了。
他对业怀的心思很单纯,没想过利用业怀去做什么,也没打算让对方变得凄惨,而这段不能言说的过往,没准在他离去后的数年就淡了。
业怀毕竟与常人不同,大概无法像他一直想着他一样,永远的记着他。而淡了就好了,没有牵挂,他依旧可以在宁水好好的活着。
想得通这件事,他在走前给属下留了两封信,一封送远山,一封送宁水。等信到,就让属下接走宁欢。
而这就算是他与业怀告别了。
该了断的事他也都了断了。
因为不想别人掌握饲梦具体在什么位置,也不想有一日被人放出来,所以他封饲梦这事谁都没告诉。若不是聂泷的魂甲,谁也找不到他。
因此他对自己说别去解开这贝多生事端了。
可他就是放不开这被他锁住的贝。
今天天气很好,只可惜皇宫里只有焦糊的味道,堵着他几乎就要喘不过气。而被关起之后,地下潮湿阴冷肯定不如这里。
而头顶的光,大概也会成为他触及不到的存在。
后悔吗?
不后悔,只是不喜欢。谁又喜欢那样活着。
而在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时,不速之客来了。
因为陈已安名声不好,氾河名声坏了,聂泷害氾河的事情没有确实的证据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加上聂泷这些年来要反陈已安,又说自己被昌留赶了出来,在外面很受追捧。因此聂泷死前的话一出,不少人信了。
只是有一部分人知道宿枝的名声,仍抱有怀疑的态度。直到他们进了上京,发现上京确实被宿枝控制了,宿枝也没有对外提起,心里不禁打起了鼓。等到了皇宫,循着痕迹找了过去,确实找到了邪阵中的宿枝。
宿枝现在一身魔气,身上杀气很重,眼睛也变成了血腥的红色。
这一下子不信也不行了。
饲梦确实是宿枝的身上。
死去的聂泷没有说谎。
无牙看到这里什么也顾不得了,知道不能放走饲梦,他直接冲了上去。可他这一下,却把宿枝即将完成的阵破了。
宿枝错愕地抬起头,即将入阵的步调就这样被他们打断了。他肝胆俱裂,辛苦数日布置下的阵似乎要被毁了。
如今他的身体里封着饲梦,他说什么都没有人信。而在捏着手腕躲开无牙攻势的那一刻,他身上的贝壳落了下来,贴着无牙手中的剑身,被斩断了红线。
而在红线落地的时候,业怀看到的就是宿枝因为要压制着体内的饲梦,要控住手腕上的怨咒不能妄动,被无牙一刀砍向胸口的画面。
然后那一直在宁水中傻笑的人变了脸。
——宿枝瘦了很多。
这是他脑内的第一个念头,然后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宁水,以蛟龙的身躯如闪电一般冲向上京。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都知道,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因为被客休拔掉的鳞片还没长出来,他一直都不想露出本体。
因为觉得世人不配瞻仰自己的本体,他不常以蛟龙的姿态出现。仿佛以这个形态出现得多了,就像是自己弱了一般。
而在今日这些不曾全都忘了。
他顾不得什么好看不好看,知道蛟龙身长力壮,飞得很快,直接冲散面前的白云,一路压到了上京,心里慌张地念着,他还没弄清自己和宿枝的关系,宿枝怎么可以去死。
而在他到的那时,他正巧看到了宿枝身侧围了很多人。无牙领头,一脚踢上了宿枝的左脸,将他打飞,撞在了他布置的光柱上。
那一瞬间,表达不清楚的怒气逼得业怀红了眼睛,业怀张嘴就咬向了无牙,一下子咬掉了无牙的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