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人本来在张望、在犹豫,一看到他这个妖魔出现帮了宿枝,彻底认定了宿枝与妖邪联手要放饲梦了。
那时,所有的人都拔剑了,心里出现了同一个想法——不能放他们活着离去。
而清潭站在一旁,在业怀飞下来的时候,看到了业怀后颈上的鳞片缺少了不少。
这是客休死前拔下的,如果不除了这身鳞甲,谁也杀不死业怀。可他没那个杀业怀的本事,和百妖拼劲全力也只是掀开了业怀后颈上的鳞片。
而业怀的锁骨上留着饲梦打入的金钩取不下去。那金钩阻止了业怀养好伤势的速度,让他的实力不如从前。
若是在以前,这些人业怀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不一样了。然而就算知道这点,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越过他杀了宿枝。
宿枝、宿枝、宿枝……忍不住念着宿枝的名字,他扑到了宿枝的身边,看到宿枝满身是伤,心里就觉得被针一下一下地扎着,一时忍不住,带着极为气恨的眼泪,一边落泪,一边抓起宿枝的衣领吼着:“你都知道锁着贝!难道不知道松开喊一句吗?你不知道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会来救你吗?”
他是被气哭的。
也是心疼了。
宿枝掐着手腕不松,因为阵被破了,眼中含着无力与难过,心里又绝望又沮丧,却还是在他问话的时候说——
“我不想让别人再抓掉你的鳞了。”
他轻声说。
“我也不喜欢你躺在宁水像是要死的样子。”
业怀本来没觉得难过,经他这么一说反而很伤心了。伤心之后,他又很恨,带着一双包含着恶意的眼睛,在周围看了一圈,记住了这些人的脸。
因为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当初,他第一次遇敌时想到的不是战,而是带着宿枝跑。
他要带着宿枝去找医修,去治好宿枝身上的伤。而周围的人都惧怕他,看到他出现起初没敢上前,等他要带着宿枝走他们便不退了,开始冲过来围杀他们。
而清潭知道此次大概没什么结果,皱着眉在众人上前的时候,去了一趟齐南,把这事说给了单灵,从单灵的手里接过了一只眼睛,用来打败业怀。
毕竟业怀不死,谁也动不了宿枝。
在清潭离去之后,业怀带着宿枝杀出包围,因为无牙找来的修士不弱,身上又受了不少伤。
宿枝看他伤得严重,身后又有追兵,便告诉他往哪里躲。
可他们不知道,宿枝放了妖邪要为祸天下的事情在一夜之间传得到处都是。
业怀背着宿枝,说要去找医修。
他想着要治好宿枝。
宿枝想着要治好他,就告诉他,他的好友有一个是医修。可等他们到了那里,那位友人却一脸难过地说——
“宿枝,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走上的歧途,但要我亲手杀了你,我是做不到的,你要我救你,我也是做不到的,你走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宿枝顿了顿。
还不等宿枝说什么,业怀便一咬牙,带着宿枝走了。
接下来他们去哪里都有人追着他们,要杀他们。一瞬间,天下人都容不下宿枝还活着,而护着宿枝的业怀自然成了灾祸的另一个代表。
与业怀强悍的蛟龙体不一样,宿枝的天阳体本就有很多问题,如今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加上一直要费神压着饲梦,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无法回答业怀了。
业怀抱着他,看着他逐渐腐烂的伤口,忽然间又恨自己不是个医修。
如果他是医修,肯定能治好宿枝的。
而他怕宿枝死了,也不管城里的人在追打他们,冲动地带着宿枝跑到了城里,四处张望。
那一瞬间,周围的人都在尖叫,都在四处逃窜,好像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辨不明方向,仓皇地跑了很久,终于抓到了一个大夫。
他想,不是医修也行,只要能救救宿枝就行!
带着这个卑微的念想,他抓住了对方,把对方带到了城外。因为知道自己不懂医术,怕对方使用什么小手段害死宿枝,他甚至不敢威胁对方,只愣愣地看着对方,生平第一次跪了下去。
不曾跪薄辉,不曾跪珠藤,更不曾跪过邺鱼的人就那么舍弃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尊严,在对方脚下卑微的说着:“医者仁心,请您救救他……”
他说这话时,眼泪就顺着鼻梁滑落,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不知是不甘还是害怕。
可那大夫却说:“医者仁心,却不能因为畏惧,因一己之私,害了天底下的百姓。”
话说完,他当着业怀的面从山下一跃而下,带走了业怀的希望。
业怀茫然地盯着山顶的那颗歪脖树,像是傻了一样瘫坐在一旁,只能无措地将宿枝抱在怀中,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他想要求救,却不知可以向谁求救,最后他想到了薄辉,便逼着自己闭上眼睛。
可正如薄辉所说的一样,梦境连接不是谁想连就能连接上的。
连接要看机缘,还要看天象磁场。
业怀没有办法,就咬着牙带着宿枝往远山跑。
他如今不敢化作蛟龙的样子,只怕目标太大,在空中被人伏击打下,就只能以人的形态背着宿枝,努力地跑向远山。
其实他心里清楚,自白牛一事过后,阿鱼他们对他就不好了。
他知道,可他不怕,他如今最怕的是救不了宿枝。
因为太害怕了,他在体力不支昏倒之后梦到了宿枝。
宿枝就躺在他的梦里,冷冰冰的,像是死了一样。
业怀不想让他死,就无声地坐在一旁落泪,忽然开始后悔。
如果当初他不曾随心所欲的作恶,如果当初他不曾犯下错事,是不是就不会拖累了宿枝的名声?是不是就会有人出面帮帮他?
而当这么想的时候,他扬起了头,再次感到后悔了。
这时,熟悉的花海出现在眼前。
他错愕地看着视野里飘动的花,终于看到了薄辉。
在这一刻,什么厌恶,什么脸面都顾不得了。
他跪着靠近薄辉,狼狈地喊着:“祖父,祖父你救救他!”
薄辉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平静地说:“我连你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他?”
“业怀。”他说:“现在能救你们的,只有你。”
业怀茫然地看着他,根本悟不到他话的意思。
薄辉说:“你记不记得,蛇女为何会遭到邺鱼的厌恶?”
“记得。”
“而我们都想错了,那个应该化龙的不是我长子的孩子,而是你。正因为是你,所以你不受天道影响,在我入云之后,还能留在这里。而天道不放你走,是在等你化龙,所以所有的转机都在你化龙之后,你懂吗?”
业怀现在根本就顾不得什么化不化龙,他脑袋因为宿枝变得很乱,只说:“那我怎么样才能化龙,等我化了龙,我是不是就能救宿枝了,我是不是就能杀了那些伤了宿枝的人?”
他说到这里,看向出现在他梦中的宿枝,捧着宿枝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凝视着对方身上的伤口,怒不可遏地说:“可恶!”即便被宿枝冒犯了数次,他都没想着伤过宿枝,那些人又凭什么伤宿枝?
之前紧张,顾不得生气,此刻看到薄辉,他安心了,便开始叫嚣着:“等我化龙之后,我要他们为今日的作为付出代价!我要杀了这世上的所有人,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话绝不是说笑。
话语中浓重的杀意不能作假。
而薄辉看到这里却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业怀,你如今化不了龙的。”
“为何?是差了什么,缺了什么?你倒是别卖关子告诉我啊!”
“业怀,如果我告诉你了,这就不是你的劫了。祖父说句难听的话,这件事即便祖父现在告诉你了,你也无法理解,你悟不到,就想不通,结果是一样的。”
“你化不了龙,过不了你化龙该有的历劫。”薄辉惆怅地说:“业怀,你有问过宿枝为何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吗?业怀,宿枝是天生帝皇相,你有没有想过,宿枝为何不要这个帝皇,不要远山的宁静,也要站在这个地方?”
“你有有没有想过,宿枝初见你时,知你并非善类,还要引你向善是为了什么?是宿枝傻,不知道你危险,还是宿枝不知道自己在远山能活下去?”
“而等你看懂了宿枝的为人,理解了宿枝的担当,接受了宿枝的意向,你的劫,自然就结束了。”
他语重心长地指点对方。
“如今,祖父在这里能告诉你的就是——你喜欢宿枝。”
喜欢的话一出,打得业怀措手不及,让他不好去承认。
业怀心神不宁,张开了嘴,但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因为喜欢,你想看着他,因为喜欢,你不许旁人伤他,因为喜欢,你不去糟践他。”薄辉一字一顿道,“而祖父说的这些你不是没有察觉到,你只是困在你没有情根,你无法爱上宿枝这里,不敢开口承认,却不曾问问自己,忘掉你没有情根的事,宿枝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等你想明白了,你也知道你丢的情根是怎么回事了。”
薄辉说完这句,便消失在了这片花海中。
其实他说的那些业怀都不是很懂,他只懂了一件事。
喜欢吗?
——喜欢的。
因为太喜欢了,即便被对方推开了,即便对方不曾理他,也想陪着对方,也想救对方。
可笑吗?
曾经的他天真地认为他不看重生死,直到死字落在了宿枝身上,他才发现他其实很介意这件事。
而心声是不会骗人的。
他不想宿枝死,但他也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宿枝就是他的劫。
薄辉说不暗示他,却已经表明了,他正在经历情劫。而他情劫就是宿枝。
如果这么一想,只要他还喜欢宿枝,宿枝就不会得到安宁……因为宿枝是他的劫,只要他的劫一日不过,宿枝与他之间的联系就断不了。他们之间总会出现不同的问题。
而这些磨难是用来历练他的。就像是大能尊者突破时都会经历不同的事一样。业怀知道,如果没有一颗经历过磨炼的顿悟之心,想来天道不会放给他强悍的力量。
因此,只要他一日不顿悟,作为锻炼他的棋子,宿枝一日就得不到安宁……
而在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什么怒气,什么惧怕都变成了慌张惆怅。
他似乎找到了宿枝不幸的源头。
他似乎明白了为何宿枝命运多舛。
毕竟作为尊者历劫的一部分,宿枝注定受到他命格的影响。
只要拖着他,宿枝就好不起来……
意识到这点,他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觉得宿枝太惨了。
现在世人都要杀宿枝,宿枝身边只留了一个恶名昭彰的人,却又只能拖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