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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说起宫里核实身份,苏月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别人都是坦坦荡荡,自己却有些踟蹰,仿佛做了亏心事般。

其实也是先前全家担忧,才重又引出了拒婚那件事,否则她早就忘了这茬了。现在再想起,她还是觉得阿爹杞人忧天了,事儿过去了三年,人家未必还记得。毕竟提亲也好,拒婚也好,都是两家大人的决定,他们连面都不曾见过。自己也是被家里人影响了,猛不丁听见宫里来人,居然跟着哆嗦了一下。

“阿姐,快走。”苏意见她延捱,扬手招呼她。

苏月应了,打起精神从屋里出来,同行的三十七人在院子里列好了队,等着内官来查验。

宫里出来的人,自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气度。那内官大约三十来岁光景,一张容长脸,五官很柔和,连说话的语调也是和风细雨的,笑着说:“苏杭的乐工,和别处来的不一样,陛下尤其看重。女郎们离家千里,来到这上都,想必一时难以适应,我是内侍省总领侍监盛望,虽是个微末之人,但长在上都,各处也说得上几句话。女郎们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必忌讳,直言无妨。”

他是一副家常的口吻,但大家分得清真心和客套的区别。内侍省里发号施令的人,怎么能来管这些鸡毛蒜皮,人家随口一说,你千万不能当真,不满的话一出口,就把内敬坊的官员们得罪了。

所以大家都是三缄其口,这位侍监等待片刻,没有等来任何反应,看她们个个低着头,复又一笑,“都是闺阁里的女郎,没有离开过家,难免会有些畏缩。”边说边吩咐陪同前来的梨园使,“她们是龙潜之地的人,吩咐底下人,要格外关照。”

梨园使道是,“侍监放心,早就叮嘱过了。”

侍监点了点头,接过典乐呈敬上来的名册,悠着步子开始逐一核对,“李镜夷,功德坊李镝之女。司道珠,曲和桥司有光之女。辜苏月……升平街辜祈年之女……”

也不知是不是多心了,苏月听见他读到自己的名字时,语速分明缓了缓。然后那双皂靴便停在她面前,赞许道:“姑苏月……好别致的名字,且人如其名,果然不一般。”

苏月伏了伏身,“侍监过奖了,我是平庸之辈,枉担父母的厚爱,唯恐折辱了这个名字。”

侍监微摆了下手里的名册,“小娘子何必妄自菲薄,明月早晚会有高悬的一天,到时候还愁辜负父母的期望?”说罢笑吟吟驻足片刻,这才负着手,检验剩下的女郎去了。

三十七人,一一都查问完毕,侍监对梨园使道:“我看这些小娘子都有慧根,仔细调理,将来是内敬坊的中流砥柱。眼看要过年了,这是大梁立国后头一个重大的吉庆日,从小年夜开始,燕乐歌舞要安排至元宵节,陛下款待功臣良将,还有皇亲国戚、外邦使节等,每一场都要费心安排。姑苏是龙潜之地,姑苏来的乐工若是能演奏吴地乐曲,必定能讨个好口采,你这梨园使,平步青云就从这上头来了。”

这么大个饼子扣下来,梨园使当然极力想张嘴接住,但

年纪最小的邝筝忙道:“阿姐进来八年,必定摸透了园里的章程。你想家吗?想回家吗?”

三个人都怔怔望着她,符采沉默了片刻笑起来,“进了梨园,哪还有出去的一日。除非有达官贵人看上你,想办法买通太常寺的人,把你带出去。至于我,我是不打算出去了,能混一日是一日吧!我的老家在巴东郡,头几年那里接连遭受天灾,到了豪强并起的年月,仗又打得比别处凶,我的父母家人说不定早就死了,就算回去也找不到家了,还出去干什么。”

她这么一说,大家不免有些难过。苏意问:“家里人就没来找过你吗?”

符采摇了摇头,“梨园有个白云亲舍,是专用来会亲的。那里一年到头门窗紧闭,从没有接待过访客,你们要是不信,大可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