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大概是给你点儿希望又让你绝望, 像头顶上悬而未决的刀刃,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落下。
宋醉始终记得邓老师跳楼那天晚上。
晚上的风浸着杜鹃花香,那时的邓老师已经很瘦了, 左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血管泛出不正常的青白,哪里有当初端正板书的影子。
宋醉忽然不敢再看,那只骨瘦嶙峋的手摸了摸他的头:“不能给你买麦芽糖了。”
他闻言鼻腔猛然一酸,心里纠正也没有给他买很多麦芽糖,他倒是挨过不少次鸡毛掸子。
邓老师显然把鸡毛掸子的事美化了:“你母亲死得早, 我很怕教不好你,让你读书也不是指望你有多大成就, 山南的世界太小,你应该去外面看看。”
“那你为什么来山南?”
“山南这个地方太穷了。”邓老师咳嗽了一声, “看着孩子没学上受不了。”
之后便是劝他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宋醉听得打了个哈欠, 犯困睡在了椅子上。
当他醒来时病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护士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 他碰运气走上了天台。
恰好望见邓老师一跃而下。
宋醉以为自己会哭但他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原来不是所有事努力都有结果, 他那么想留住却什么也留不下。
不会有人在他睡觉时扔粉笔头了, 也不会有人拎鸡毛掸子追着他打了。
真好。
宋醉坐在天台边缘往下望,有什么东西也落了下去,他摸了摸兜想吃麦芽糖, 可麦芽糖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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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醉没有沉浸在邓老师的死里, 难过对穷人来说是奢侈品, 每天都有人上门要债, 他找出了地下拳场的联系方式。
他不要做像邓老师一样的好人, 最后死在了医院楼下,当初怕他借钱的人倒是挤出了两滴眼泪,用来彰示毫无作用的同情。
这个世界太虚伪了。
刘奶奶得知他从学校退学后,拿出自己的棺材本也要供他读书,他怕听下去自己就舍不得走了,一言不发离开了。
“哎你这孩子。”
他离开屋子时汪亦然也追了上来,一副你去哪儿我去哪儿的模样,他照常打发回去了。
那时的宋醉认为世界是由利益构成的,但刘奶奶和他发小除外。
在地下拳场的日子比他想象中更为黑暗,别说尊严连人命都不算什么,钱一沓一沓地发。
人一个又一个地死。
私底下有人夸他冷静,其实他一点也不冷静,邓老师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啊晃,总是疑心下个死的就会是自己。
可这样的环境不能露怯,他只能把害怕压在心里,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害怕了,取而代之的是裹住自己的冷漠。
在他瞎了眼跌跌撞撞走拳场时也没害怕,他感受到的,只有看不见的日光。
理智告诉他应该往熟悉的方向跑,但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闻着杜鹃花的香气而去。
要找个漂亮的地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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