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沐言汐环顾了一圈,拿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沁人心脾的茶香钻入鼻尖。若是爱茶的人定会夸一句,可在沐言汐口中,只剩下难喝二字。
雄厚的家世使她无需像其他名媛那样伪装什么,一贯以来都是实话实说:“易无澜,你这茶难喝死了。”
“我让阿姨给你送点牛奶上来?”
“送去卧室吧,反正也要过去了。”沐言汐舔了舔唇,又绕回了正题,“所以你要饶过易景铭吗?”
问的时候风轻云淡的,但问完后,沐言汐握着茶杯的手还是免不得收紧了些。
易无澜给阿姨发了个消息,然后应声:“我答应他了。”
意料之中,却又有些遗憾。
虽然这个机会难得,但确实难以在易景铭身上找到盗窃、诽谤水林方项目的证据。
沐言汐怕被易无澜察觉到,重新扬起笑来:“没事,百分之十的荣嘉股份,我们可不亏。”
说着说着,她还像是要增加说服力似的,又补充一句:“原本你爸的那些股份都是要留给易景铭这个他最喜欢的小三生下的儿子的吧,现在却这么白白送给了你,你爸的心估计也在滴血。”
其实对于易宏达的举动,沐言汐也能理解。一个会让易老爷子直接跳过,而将荣嘉交到孙辈手上的人,自然没有太大的远见。
再加上当年易无澜在易家内乱时的所作所为,想必也让易宏达防备至今。爱子心切加上对于易无澜的防备,使得易宏达不得不与易无澜进行谈判。
更何况,若是现在在看守所的易景铭知道这件事情,恐怕都会气得撞牢门。
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残酷的。
沐言汐顿时也将自己给说服了,暂时没说什么反对的话,毕竟打击易景铭的机会有很多,能拿到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成为绝对控股却难得。
就在沐言汐这么自我安慰的时候,易无澜忽然笑了一声。
沐言汐侧过头,听易无澜慢条斯理的提起:“我刚刚收到了一份检测报告。”
沐言汐兴致缺缺:“你背着我去了哪个医院做的腿部康复检测?”
“我没有。”易无澜将一旁的手机划开,推到沐言汐面前:“看看?”
沐言汐配合着拿了过来,打算敷衍易无澜这个终于快要康复双腿的人几句。
可当她的视线扫过标题时,视线陡然震住。
沐言汐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看着上面的专业术语,最后在那鉴定结果的一栏反复确认了好几秒,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敢相信的惊喜:“这是真的?”
易无澜也露出了笑意,带着轻松道:“真的。”
“可,可是你刚刚不是答应你爸了吗?”沐言汐的眼睛微闪,“拿钱不办事真的没关系吗?”
“那是答应他在水林方的事情上放过易景铭,但这个,可是突发状况,我也是被警方通知后才知道的。”
沐言汐重新看向手机里的报告。
那确实是一份医学检测报告,但不是易无澜的。
是对于在易子濯别墅举办庆功宴的所有人,进行的一次尿检,检测结果大多为阳性。
这个大多,也包括了易景铭。
无论易景铭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吸入新型助兴类毒品,都难逃罪责。
“警方当晚就检测出来这个结果,为了不打草惊蛇才迟迟未公开这个消息。”易无澜的指尖轻点着手机边缘,冷漠的下了结论,“易景铭并非无辜。”
那就是参与了这件事了。
易无澜就像是一位早已经掌控全局的猎人,高高在上的划分着猎物们的边界线,并对其辅以诱惑,等着猎物们自以为安全地越过界限时,她便会毫不留情的收起网来。
到时候既能拿到易宏达手中的股份,也能让易景铭得到应有的下场。乍一接触到这样的易无澜,沐言汐觉得有几分陌生,但却十分踏实。
易无澜虽然有时候对她严肃了些,但也从未对她设过防,从她那么多次自由进出书房就能体现出来。
可还未等她的神情有所变化,易无澜抽回了她手下的手机,犹豫两秒,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分?”
沐言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这件事情是易家、是荣嘉的事情,易无澜本就有足够的理由去追责。再者,若是易无澜真的放过了他们,改日角色互换时,他们不仅不会顾念易无澜放他们一马的情谊,还极有可能落井下石。
易无澜只是正当反击,就这般如临大敌地担心她会接受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易无澜真的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怎么会。”沐言汐索性放弃了自己的椅子,又坐到了易无澜椅子的扶手上去,她脚上的伤还未完全好,恰好伤口被抵到往前扑了过去。
恰到好处的圈住了易无澜的肩膀,整个人半压上去,“要不,易总安慰安慰我刚刚差点被你欺骗的幼小心灵?”
她原本只是开玩笑,没想到易无澜眉头一皱,似乎真的在考虑要挤出什么词来安慰沐言汐。
沐言汐可不想听那些没什么温度的话,忙将搂着易无澜脖子的手缩了回来,“我,我开玩笑的。”
在易无澜曾经的经历中,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也就是跟沐言汐接触以后才知道,原来还有第三种口是心非的是非对错。
易无澜的眉头还是紧锁着,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可是……”
“如果你真的想安抚一下我也行。”沐言汐打断了易无澜的思绪,放开的手又重新搂了上去,露出那一副惯会撩人的姿态。
易无澜本能的觉得沐言汐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办法?”
沐言汐牵过易无澜的一只手,不怀好意道:“心疼,要姐姐揉揉才会好。”
易无澜:……
易无澜在碰到沐言汐之前,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对于沐言汐新升级的厚脸皮程度,吓得差点站了起来。
但她脖子上还圈沐言汐的另一只手,自然没能得逞。
沐言汐绸缎般的长发散落在易无澜的皮肤上,软如无骨般地趴在易无澜肩头,眼尾轻轻挑起,“快点呀。”
声音轻佻,正好落在耳边。
易无澜愣了一下,下午那个暧昧的吻还历历在目。
那些缱绻的画面,在此刻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易宏达的到访,像是无情的揭开了她这段时间因为腿伤复愈,而自欺欺人般忽略的事实。
——她脑中的致命伤随时都有可能复发。
上天好似一直在跟她开玩笑。
每当失而复得时,总是会给予最现实的致命一击。
等易无澜回过神来时,沐言汐还在等着她的回答,笑问:“怎么,易总连咬人都敢,这个却不行啦?”
易无澜看着这样鲜活、健康的沐言汐,闭了闭眼,道:“别闹了。”
沐言汐充耳不闻,按照以往的习惯将自己继续凑了过去。
易无澜提高了声音,直接叫了沐言汐的名字:“沐言汐。”
这回,她的语气不算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即使只是一个名字,相处已久的沐言汐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像是在告诉她:别再说胡话。
紧接着,易无澜缓缓拨开了她的手。
沐言汐一怔,本还想继续缠上去。
然后,她看到了易无澜皱着眉、极为排斥的表情。
陌生、疏离。
沐言汐蜷缩起指尖,一股隐秘的情绪从心口蔓延。
十分酸涩。
沐言汐以为是自己这两天异能用太多而视力不佳看错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拉易无澜,“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去睡觉吗?”
易无澜应了一声。
沐言汐刚想一起走,却看到易无澜从书桌的另一头绕了过去,径直走向了书房门口。
沐言汐静静地看着易无澜的背影,皱起了眉。
易无澜曾严厉的喊过她名字很多次,也曾用这样的背影面对过她。
可是跟着一次不一样。
那时候的易无澜神色慌张,更像是恼羞成怒,说狠话也像是在故意掩饰自己的紧张,沐言汐只觉得十分有趣。
却还是第一次,将两者不带温度的结合起来。
想起刚刚易无澜忽然冷下来的神色,沐言汐十分茫然。
明明上一刻还在跟她讨论易家人的下场,还故意隐瞒着毒品检测的事情来查看她反应的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亏她还以为,经过下午那个在清醒状态下的吻,她跟易无澜的关系会有所不同。
她也能搞明白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沐言汐想起刚刚易无澜离开前冷漠的眼睛,感觉自己原本加快的心跳,也渐渐冰寒了起来。
易无澜不会是个无缘无故就这么做的人,定是有什么理由的。
沐言汐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朝着卧室的方向走了过去,可心里却不由得浮现出几分连她自己都难以解释的慌张。
主卧的门半掩着,沐言汐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易无澜还没到要将她赶出房门的地步。
当这个念头在心底浮现上来时,沐言汐的唇角不禁勾了起来,自己怎么这么像那些影视剧里,被妻子赶出来的怨种丈夫啊?
哎算了,不管易无澜是抽了什么风,她大人有大量,就勉强不能易无澜计较了。
好歹是躺在同个户口本上的人,为了她以后的跑车海岛大别墅,她就纡尊降贵的哄哄易无澜叭。
她推门走了进去,昏暗的光线里,易无澜正背对着门口睡在大床上。
却给她留了一盏她那侧的床头灯。
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牛奶。
沐言汐慢吞吞的挪上了床,拉了拉易无澜的被角:“易无澜,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刚刚关于易景铭的事,不是还说得挺好的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带颤的嗓音着实有些丢人,沐言汐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缓,又问:“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是因为你爸爸的到来?”
但这又很快被沐言汐自己否定,“可是刚刚他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啊。”
易无澜终于有了声音:“我心情挺好的,时间不早了,早些睡吧。”
沐言汐静了一下,又戳了戳易无澜的后背:“你别以为我会相信,我好歹在娱乐圈演了那么多戏,看了那么多狗血的剧本,没事人哪里是你这样的?”
“那我该怎么做?”易无澜叹了口气,“我真的有些累,你听话,好吗?”
声音落到沐言汐耳中,带着几分疲惫,又透着几抹无力。
沐言汐的呼吸一颤。
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打扰易无澜。
沐言汐掀开被子躺了下去,背对着易无澜,蜷缩起了身体。
她明明应该摔门而去,然后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到隔壁侧卧那张豪华大床上的。
但她没有。
嗯,是脚上的伤还没好,她不想动的缘故。
只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沐言汐生气了。
她在生易无澜的气。
就算是前世得知易景铭要跟别人订婚,得知易景铭是骗她利用她时,她也没这么难受过。
那时她渐渐开始脱离世界意识的操控,对于易景铭的依赖越来越低,以至于当时只是觉得自己被欺骗,却没什么太过伤心的感觉,反而有种自己终于能够解脱的轻松。
可如今易无澜这么莫名其妙的不理她,她的心里就很不舒服,又闷又疼的,只有蜷缩起身子将被子抱在怀中,才会稍微好受一些。
沐言汐熬惯了夜,暂时也没什么睡的心思,便开始一点一点梳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来。
在气走易宏达之前,易无澜对她虽然冷淡,但言语上颇有纵容,还配合着她那点小心思一起气着易宏达。
那肯定不会是这件事。
易宏达走后,易无澜状态也挺好的,直到……直到她撩拨易无澜开始?
沐言汐百思不得其解,她撩拨了易无澜那么多次,刚刚在书房也不算是最过分的,怎么就忽然不理人了?
沐言汐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气闷,她将身子蜷缩得更厉害了一些,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一点也不想听到有关易无澜的呼吸声。
她收回自己进书房前的话。
她再觊觎易无澜她就是小狗。
沐言汐在心里想着。
忽然就觉得有些委屈,连鼻尖都开始发着酸。
沐言汐一口咬住被褥的边边,恶狠狠的咬了好几口。
她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月影稀疏,卧室内重归安静。
易无澜放在被子里的手慢慢松开,显现出几个深深的月牙印子。
良久,翻了个身。
一夜无眠。